他思索一番回道:“你非总让我给你暖床做什么,为何不一起睡?”
林子卿也眨眨眼,愣愣地看着何渡,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想也不想便回道:“好。”
翌日清晨林子卿起了个大早,何渡瞅见外面天还未亮,本想多睡一会,可在练功读书这些事上又不想比林子卿慢一步,便迷迷糊糊从被窝里爬出来找衣服穿。
林子卿一早就将他要穿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尾,他看了看那衣服,觉得有些陌生,自己好像没有这件袍子。
无暇多想,他搂过衣服一层层穿上,又瞧见林子卿从外面端进个盆。
“那是什么?”何渡问道。
“才入春,夜里太凉,花缸里的水本来就寒,我就把他装进瓷盆了。”林子卿将瓷缸放置在侧桌上,里面正是他俩昨天救的那条鱼,似乎是感知到了水温的细微变化,小鱼在瓷缸里转了两圈。
“也好,等它身上的伤口长好了,再给他放回去。”何渡穿了鞋,继而道:“我先去洗漱,待会去食堂找你。”
林子卿指了指桌子上的饭盒,道:“我拿了早饭,记得吃。”
“好。”何渡点头道。
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何渡再去检查那条鱼的伤口时,发现伤口早就长好了,只是因为之前的割裂太过深刻,导致鱼鳍尖端坏死脱落了一小部分,好在没有其他影响,他找来当初盛它的瓦罐,打算给它重新弄回后山的池塘里去。
“何渡。”林子毓从门外走进来,瞧见何渡在拨弄那条小鱼,不由得将声音拨高了两分,“你师弟呢?我今个一整天都没看着他。”
何渡“嗯”了一声,回道:“去武堂了。”他连鱼带水一股脑将瓷盆里的水倒进瓦罐,用抹布擦去溅在桌上的水。
林子毓的眼色变了变,目光稳稳地扎在何渡的后背,用脚后跟将门微微踢紧,上前道:“你怎么没去?”
听到这句话,何渡迟疑地将抹布摆回原位,回头看向林子毓。
平常和蔼可亲的师姐,今日的模样倒有些可怖,“我有些招式总是打不好,不愿叫师父看见,等我练两天再去。”
“何渡,你这些日子有些沉寂,怎么了?”林子毓接道:“你那么精研剑术的人,为了那几套剑法甚至可以不吃不睡,如今爹要指教你们,你却不愿去了,为什么?”
说到这,林子毓稍稍顿了一下,何渡晦暗不明的脸色她尽收眼底。
于是她接着说道:“这最后一套剑术十分难,听说曾有人因快力六式走火入魔了,你当小心些。”
“好。”何渡打断林子毓,说道:“多谢师姐指教,没有其他事,我便去练功了。”何渡抱着瓦罐,头也不回地推开门冲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林子毓低头伫立在原地,背着身子,心觉怪异。
没能喊到何渡,她便只身来到武堂,一脚跨进武堂,顿觉周身气意盎然,浑身都有气力起来。
武堂中心正站着林贯,留着一小撮胡子,胡子根有些发白,身形消瘦却毫无佝偻之色,人站得笔直,用如松来说似乎还不够夸张,因为这人一看就强的可怕。
林贯正在指导林子卿练第五式,见来人只有林子毓,面浮忧色道:“济川呢?他竟没有来?”
“是,说是没有练好,过些日子再来。”林子毓回道,目光却早已飘到林子卿的那些把式上。
“不要这样出剑。”林贯抬棍低住林子卿的剑,将其出剑的方向转向另一侧,见林子毓没有走,他又道:“你也来试试。”
林子毓眼睛星星亮起,挑了个趁手的木棍,走到林贯面前,林贯收回棍子,站到一旁对林子卿道:“溯淮,你出四、五式。”又对林子毓道:“你只管接他的招式,我会指正。”
“好。”林子毓点点头。
林子卿有些困惑,他知道阿姐常日里会习武,但因着身子孱弱的缘故,只能练些八段锦和太极拳之类的养生操,以及一些女子的防身术,现在爹让她来接快力剑术,有些出人意料。
“溯淮,不要分心,认真打。”林贯点道。
林子卿出招,但是出的很轻,这一式打出来,被林子毓稳稳接下,但是对方的反应似乎不是很愉快,林子毓说道:“出快些。”
林子卿点点头,便加了些速度,几招出,拨挑打击错,一一被接住,林子卿隐觉,林子毓似乎在抑制自己出棍,每次回应都恰到好处地将他的剑打回来。
这一分心,对方的棍子已经飞过来,他认真起来,迅速用剑面甩开棍子,将剑锋送到林子毓面前,把着那一点度,不再多向前。
“好,停。”林贯用棍子敲敲身后的墙板,指到两人的中点处,抬棍调整了两人的回击姿势和剑棍高度,略带赞赏地对林子毓道:“很好,他这一剑虽然看似快要击中你,实际上的你的棍子会更快击中他。”
林子毓笑笑,收回手中的木棍,“木棍更轻罢了。”
林贯点点头,又对林子卿道:“你第四式还得练,找你师兄去磨。”
林子卿懵懵地点头,有些迷糊地回道:“好。”
何渡来到后山池塘,将小鱼倒进池塘,余波消去,除了那条在水底来回打转的鱼,何渡还能看见他自己的倒影,映在他冷漠的瞳子里。
藏不住了,他该怎么办?
凭他对剑术的精通程度,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差错,师父虽然迟迟不愿教授,可他却早已已经摸索出了最后一套,在这夜以继日的锤炼中,他能感到自己时常失神,或是胸闷气短或是神智模糊易怒易乏,更糟糕的时候,他的鼻腔口腔会不停渗血。
这些他谁都不敢说,他为了不让林子卿知道,每日耗费大量元气维持表面,漱口换衣从不当着他人的面,每当鼻腔出血,他就独自来后山写经书读经文。
可是这样下去又能瞒多久,他这么多年的苦练,这么高傲的心气,这么精湛的剑术,都将变成一滩浑浊不堪的血水,发烂腐臭。
他头一次对着池塘发了一下午的呆,等到他想起时间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隐去,那条小鱼也在这冰冷的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兄?”何渡听见林子卿的声音,立刻站直身子,在黑暗中寻找对方的身影。
“你果然在这里。”黑暗中,林子卿抹去方才的焦躁不安,冲何渡笑了起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何渡摇摇头,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委屈,说道:“我正打算回去。”
林子卿看到何渡这副伤心的模样,也不自觉伤心起来,他握住对方的手腕,惊觉何渡身上冰凉,“师兄,你手好凉,我帮你暖暖。”
“不用,我本就体凉。”何渡脱开对方的手,胸口的郁闷减去一大半,居然一点也不伤心了,他闻到一丝沁人的米香,问道:“你胸口兜里放的什么?”
“是米糕,过了饭点你都没来吃饭,这还是头一次,阿姐给你留了米糕。”林子卿这么说着,将黄纸包着的米糕拿出来,塞到何渡手上,何渡篡着米糕,觉得热乎乎的。
何渡拨开黄纸咬下一口,明显是刚蒸的,要是饭点那会留的,边角早该化成软糊了,虽然形状有些奇怪,但是依旧很好吃。
“师兄,我最近学了很多新东西,你好几天没来上课,我来教你吧。”
何渡此时已经将米糕吃完了,他篡着黄纸一言不发,转过身子面向高月。
“师兄?你怎么了?”林子卿又多上前几步,看着何渡仰天望月,背影清瘦。
何渡久久不回答,林子卿听见几声清脆的滴答声,有什么东西稳稳地打在了何渡脚旁的石头上。
何渡转过来,捂住鼻子,回道:“对不起,天气有点干,流鼻血了。”
林子卿立刻摸出手帕,帮何渡擦开领子上的血珠,“夜里太凉了,我们先回去吧。”
何渡接过手帕,捂住鼻子,点头道:“好。”
两人走到山前山后分界的亭子处,林子卿才问道:“师兄,我们养的那条鱼呢?”
“放生了。”
“什么!可是我还想多养两天呢!”
“不行,我已经放生了,光顾着跟你讲话瓦罐都忘记拿了。”
“明天再拿吧,我现在回去给师兄打热水泡澡。”
等两人完全走远,亭子后的黑影才显出真身,阮应盯着两人即将化为黑点的背影,一声不吭地跑进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