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一道惊天白光冲出云林,如巨掌般捋平方圆几十里内的一众草木,众人躲在巨大的石墩后,身形不稳,一不小心便摔了个狗啃泥,飞出十里开外。
“道长!请你来是让你驱鬼啊!你怎么把我们也给驱了!”众人哀嚎道。
灌风而起的衣袖在空中翻滚,腰间的冷青色束腰垂出两条没能裹进腰身的带尾,扯出两条飘忽的青丝,随风颤动。
何渡甩开飞来的枯枝,束发的头绳不知飞去了哪里,一头乌发飘飘忽忽,在风中来回凌乱,满怀歉意道:“对不起啊!这家伙太强了!我得动真格了!”
说罢,他捏指起诀,丢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符纸,飞身上前,转眼便消失在一片混沌中。
就在众人依旧叫苦不迭之时,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冲天的火光将四周的建筑全部吞噬殆尽,化作一缕缕骇人的黑烟。
“不会吧!!!”屋主跪地哀嚎,两眼一黑,啪地一下倒在地上,家仆见势也不得不冲上前去,将屋主拖回巨石后。
几十秒后,被夷为平地的小院旁仅剩一块风光不再的巨石,为众人留下了一条活命路。
一只扣了至少三个补丁的破鞋从一片灰尘中率先探出,何渡拍拍手,掸去衣角的风尘,满面笑容地从徐徐散尽的黑烟中走出,正了正自己背上的剑,叹息道:“此妖物实在强劲,不过万幸诸位碰上了我。”
没等来如雷贯耳的掌声与欢呼,唯有一众家仆的哀嚎碎碎击打着一旁的巨石。
“老爷!你快醒醒啊!”
“老爷,这个月还没关饷呢!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啊!”
“老爷!”
何渡大步上前,“我来。”
说罢,便抬起屋主,摁住人中一顿猛掐,屋主疼得蓦然睁开双眼,大气一喘,瞧着面前这一尘不染风华绝代的道人,哗哗地流下鼻涕和眼泪。
何渡在对方的衣服上擦擦手,站起来笑道:“不必如此欣慰,这不过是在下的举手之劳,现在厉鬼已除,你们可以安心生活了。”
生活?众人呆呆朝四周的空地望去,心底充满绝望。
“可恶!”屋主吐出一口老血,踉跄地爬起身子,揪住何渡的领子,“你让我们去哪生活?去哪生活?!”
何渡尴尬地朝四周看去,出了一身冷汗,“既然如此,看来我是好心办了坏事,说罢,要我赔多少。”
屋主看了看眼下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的破鞋,又看了看何渡诚挚的笑颜,不免在心中响起一段自审:我真不是请了个疯子吗?
“你!你……你……”撂下三个你字,屋主再次口吐老血,晕乎乎地倒下了。
“老爷!”
“老爷你快醒醒!”
“你快些走吧!我们老爷一看见你就晕!”
何渡心虚地往旁边退了一步,退了两步,又退了三步,撑开两条腿飞也似地跑了。
远处灰青的围墙本是与天际相连的一条线,走近细看才知道那根本就是爬满绿皮与尘埃的石土,高高的墙洞上挂着一方褪色的花木牌匾,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罔城”。
嗯?这是什么地方?何渡停下脚步,从兜里翻出一张图纸,对着城墙一看再看,心底飞出一阵不安。
不管了,赶路要紧,他急着治脑子,何渡一脚踏进罔城,随便捡了家酒楼稍作休整,楼上的剑客道士正风风韵韵地下楼结账,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兄台可知近日眉峰十三聚出的通告?”
“不知,请说。”
“近日江湖传闻,三界将有大乱,十三聚正在招人呢。”
“不会是有什么恶鬼要出山了吧?”
“嘘!小点声,我可不敢乱说啊。”
“一只鬼而已,天上有那么多神仙,怕什么?”
“嗨,你是不知道,这只鬼大有来头,据说这鬼的肉身被某个变态神仙霸占了,可他居然靠自己修出了肉身!这得费多少功夫才能修出肉身呢?”
“这你也信!哪有鬼能靠自己修出肉身的?”
“怎么不能,而且,他修成形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灭门仇家,差点把整个十三聚都抹平了,天界的一群神仙下来帮忙,都被打成残血,信力不够的直接成烟,还有的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听起来好耳熟啊……这不是《混世魔头削颅快意》那话本里的情节吗!你话本看多了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总之这鬼很厉害,还有传闻说他把众神打成蛐蛐后上天庭给自己挂了个职。直接把自己挂上四大天尊了,只是他从未露过面,也不知是真是假。”
“肯定是假的啊,挂成四大天尊还得了,神鬼好坏何分?”
“这世道,神和鬼,孰好孰坏谁又能说得清呢?”
“好了好了,你倒是一口气说了不少话本故事,不过言归正传,你们可有兴趣去十三聚瞧瞧?”
“我们这一众小道士小剑客,去了可不就是送死。”
碗筷清脆的重叠声和着后厨劈里啪啦的翻炒声,在嘈杂的人声中彼此交伏,冒出呛而香的烟火味,何渡闷闷地灌下一口茶,像是喝了一口辣而涩的酒水。
“就是他们!”门外传来一声大喊。
来者是个挎着半边袍子,嘴里嚼着草根子的独眼大侠,他精准地指住何渡的额头,眼怀恶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扁何渡。
何渡顿了顿,将头一歪,那道指光就恰到好处地落在了身后一桌剑客的身上。
何渡咽下最后一口茶,起身站到一旁。
这么一来,两方势力正好对上了眼,酒楼众人纷纷噤音,默不作声地往四周散去,掌柜的愁眉苦脸,两撇眉快要拉到地上。
“给我打!”
一句话过后,何渡面前的两张桌子就从原地飞了出去,直直冲向门口那帮子人的门面,为首那个凶神恶煞的独眼侠率先抽出大刀,将桌子劈了个稀巴烂。
“你这奸贼,有胆子做这勾当却恬着脸皮不敢承认!”霎时间,酒楼内可以说是——碗飞水跳楼梁见菜,你搅我斗大刀配米。
何渡退到柜台边,瞧见酒馆里头的人都跟小鸡仔似的,或是抱头鼠窜,或是蜷缩发抖,或是埋头吃饭,或是买庄赌赢。他往一旁看去,才发现掌柜的正躲在柜台下头,死死地篡着钱罐子和算盘。
何渡将自己的茶水钱摆在柜台上,正想走,却被掌柜的扯住裤脚,他疑惑问道:“怎么了?”
“道长,你赶紧在柜台底下躲上,我这柜台可结实着。”掌柜的拍拍自己的柜台,信誓旦旦。
何渡半蹲下身子,一只酒碗正好从他头顶飞过,“刺啦”一下绕进后厨,“你这店都要被砸烂了,你怎么还这么安然自若?”
掌柜的叹了口气,一片沾油菜叶跳到他脑门上,他甩开菜叶子,低声道:“这阵子不太平,我这儿都被砸过好几回了,跟对面那家比还算好的呢。”
何渡从掌柜手里拿过算盘,“我帮你。”说着,便起身抽出符纸贴在算盘上,捏指起诀,算盘周身燃起一堆火,瞬间炸裂开来,盘珠和着明火向一众还在一较高低的剑客身上砸去,很快便清了场。
掌柜的站起身子,惊讶道:“竟是通天道士!”他说完这句话,又感觉哪里不对劲,一拍脑门,惊慌失措道:“哎呀!我的算盘金珠!”说罢,便纵身飞奔出去,找起珠子来。
何渡木在原地,心虚地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假装若无其事地朝门口溜去。
“道长且慢。”一把折扇打在何渡面前,止住了他的去路,何渡看向扇主人,长得是窄面凤眼、平眉齐齿,穿的是锦衣华服、香草长佩。
贵衣公子甩开折扇,扇面上正写着“出入”二字,他饶有趣味地问道:“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留步。”
何渡想了想,这是赚钱的好机会,便从身上翻出一块黄布,摊开道:“摸骨算命一两,喜丧祈福二两,求神捉妖三两,驱鬼立法四两,童叟无欺。”
贵衣公子哈哈笑起来,轻摇折扇慢言道:“家中这几日正被厉鬼搅得不得安宁,价钱好商量,我出十倍,只有驱鬼这一件事。”
何渡收回黄布,摇头道:“明码标价,不偏不倚。”
贵衣公子只觉神奇,挑起半边眉,点点头道:“好啊,在下祁观从,不知如何称呼道长?”
“何大笑。”
“道长这名字,倒是颇有趣味。”祁观从将何渡从上倒下细看一番,不觉说道:“道长真是眼熟……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何大笑抱胸,叉出一只脚,“套近乎没用,不讲价,快带我去干活。”
祁观从将他领到城南一座巨大的宅子面前,破败不堪的烂木门被风吱吱嘎嘎吹开,正诚挚恭迎何渡的到来。
何渡每每驱鬼前都要浅浅算一下这鬼的出处,他信心满满,掐指做题,随即惊出一身冷汗——这结果使他立刻生出拔腿快跑的想法。
大凶……怎么办,这单也接不了几个钱,要不然还是找借口溜了吧……没事的,吉凶相转乃是天道,就拿这个当大吉来看算了。
“这是你家吗?”何渡指着面前的老宅,满脸写着疑惑,瞧这家伙衣着华贵,出手大方,怎么会住在这种破烂不堪的地方?
祁观从再次甩开扇子,挡住下半张脸,似乎是在遮掩笑容,“让道长见笑了,这是我的祖宅,原先倒不是这副模样,只是那恶鬼在宅中扎根后,我们一家就搬去了应天府,这段时间回来处理留在罔城的生意,却不想这宅子被弄成这般模样,实在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