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铃铛是在余添添刚来锦川没多久,她听说三春寺一切所求都会被实现,所以她去三春寺求来的。
余添添不知是不是世界上只有她自己是这样的人,她总觉得自己活在一个令人窒息狭窄潮湿的墙角。
父亲沉默寡言,妈妈刚开始总是冷漠怨念地觉得说她束缚住她从小到大她得到的大多是谩骂与厌恶,她没得到过别人口中的父爱和母爱。
等到母亲怀孕,她母亲不再怨她,因为她肚子里已经有了真正的期盼。
那是她一直期盼着能够改变她不被重视悲剧的关键所在。
她去的那天三春寺游人拥挤,前来烧香拜佛的人数不胜数,她站在菩萨下沉默地望着菩萨紧闭的那双眼。
烟雾缭绕,而她始终屹立不动,只是有一种悲哀死寂的目光注视着上方人人敬仰的菩萨。
小沙弥上前询问:“小施主为何所困?”
余添添垂眸不答反问:“菩萨为何低眉?”
众生皆苦,又哪能人人都得偿所愿”
小沙弥挠了挠后脑勺,苦恼地看向眼前这个单薄倔强的女孩:“施主都不求,又怎知不会如愿?”
真的会如愿吗?
余添添无可避免地心动了,她嗓音轻到差点被风吹散:“那我想要一个人爱我。”
小沙弥不懂爱,他苦恼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以为她是早恋被对懵懂爱意的期望困住的小女孩。
于是他开解她:“父母家人之爱也是爱。”
余添添轻轻一笑,语气很淡:“如果有人爱我,我就不会来求了。”
那就是父母家人不爱,来求姻缘,小沙弥人很机灵,连忙递给余添添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
“施主尚小,道路且长,何不试着走下去看看?”
走下去吗?
余添添有些迷茫,她看着人来人往的寺庙,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松动。
是啊。
没有答案的话走下去总会找到的,父母不爱她的话,她总会找到可以替代父母的人。
她奶奶一直说她是灾星,是苦难,是不幸。
哪怕后来改名了,她奶奶也经常叫她以前的名字,叫她余添难。
余添难,余添男,余添添。
这些都是她的名字。
她这一生苦难大过幸福,无论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挣扎也都无法摆脱悲剧。
对这个世界她没什么好留恋的,除了林能他们。
以及,他。
但她想自私一次,她不想再为任何人而活了。
她也不是真的很想死。
她只是太累了。
她这一生总是为别人而活,为父母,为妹妹,为生活为责任为复仇。
她有些累了。
她不想再为任何人而活,唯一能自由任性选择的就是她的死亡。
但不曾想,她竟然再一次给她所在意之人带来了苦难。
她低头留着泪,紧紧抓着他的手抚摸她的脸颊,泪水混着他的血一滴一滴地滴下去。
“余小二。”
余添添哽咽着,眼眶通红,低低应声:“我在。”
“我有一个愿望,你能答应我吗?”
她摇摇头,紧紧咬牙忍着泪水。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景则笑容有些无力,但却无比的温柔和包容,“剩下的日子,我要你把自己还给自己。”
“为自己而活吧,这一次只为自己而活。”
不需要背负仇恨,更不需要背负别人的命运。
以后余生只为自己活着,自由地活着。
余添添愣住了,她没有想到景则会这样说,更没想到其实她可以只为自己而活。
从小她就被教导着做个懂事的女儿,做个成熟的姐姐。
从小她就一直在为别人而活。
她选择死亡,是她偿还恩情的最后一步,也是她为自己反抗的第一步。
她是个傻子。
更因为她一直活在规训责怪中,然后又没人告诉她,其实她可以为自己而活。
因为所有人都在享受默许她的付出。
因为没人爱她。
所以她不知道反抗该怎么为自己反抗,不知道反抗了之后该做什么,她只知道
——她可以选择死。
死了她可能就解脱了。
只有他,只有他爱她。
他不要她牺牲,不要她为任何人而活,他只要她活着,幸福自由地为自己而活。
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爱她的人,也有可能会是最后一个。
没人的爱能比得上他的爱了。
因为他也是个傻子,一个心甘情愿让她活为她赴死的傻子。
“我知道了,我会为自己而活,你也要为自己而活,我们都要活下去,也都会活下去。”
“其实我也很想……”
和你结婚的。
剩下的话她没机会再说出口了,因为他闭上了眼睛。
呜。
余添添再也忍不住泪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当初因为母亲怀她的时候被奶奶喂了堕胎药,虽然活下来,但是余添添刚出生时很脆弱很安静,哭声都是小小的,像是随时都可能夭折。
后来懂事之后她更没有过大声任性地哭过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这样大声地哭泣。
就像婴儿降生在这个世界时第一声嚎啕大哭,这也是她的第二次新生。
从此她将真正摆脱余添难的罪孽和责任,从此她再也不是不被爱的可怜虫,从此她将不再为任何人而活。
从此,余添添将只是余添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