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明白这话是刺他,不想自取其辱,微微撇过头,并未作答。老爷又道:“我家未出嫁的丫头多,你若有心成家,随你挑一个走。”
麻霆君早急眼了。若父亲是不能顶撞的,此刻还做缩头乌龟,不要说俞平看不上他,他自己都藐视?着自己,忙道:“爹,您说的都是什么?这些事情我自有判断,您不用为我操心!”
老爷道:“我是想操心,怕是实在有心无力!”
俞平平静道:“不叫老爷操心,我是奔着钱来的。日后五爷不在鹭镇,我自然会另谋出路。”
他心里却是排山倒海:怎么能为麻霆君落得这般狼狈?若真是担忧谈文翡造访,麻霆君危在旦夕;可他是先熟悉的谈文翡,再熟悉的麻霆君,谈文翡的行事风格还不好懂?能把麻霆君当作筹码谈判,一定不会意气用事,至多要几家公司。
到底是他自己太浅薄,这一回明明白白招惹了麻霆君,再不愿招惹麻老爷。俞平不顾大户人家的礼数,低声告了退,快步出门,与詹兰竹一并离开了。
老爷不拦俞平,听他脚步随风散去,顿感十分痛快,眉目舒展;哪想到自己的傻儿子动身要追,便一把抓着麻霆君的衣领,道:“你走什么?”
麻霆君心焦道:“我去找俞平!”
“费什么力气?”老爷道,“你也听见了,他是奔着你的钱来的。明天是定好的工作日,用不着你去,他自己就会来。”
麻霆君道:“爹,这不是一回事!”
老爷挡在他跟前,道:“我还没问过你,你一天到晚和他厮混,什么时候是个头?”
“爹,快让我走!”
“老陈有一处是对的,就算是枢城的谈家四爷,照样相得中你。既然你看不上四爷,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立业?”
窗户透出去,依稀看得见麻公馆大门。两扇红门开了再关,俞平便是再也不会来了。麻霆君恋恋不舍地朝门口张望着,心思早随他关在门外;面对父亲,一时间心灰意冷。
好不容易熬至这等日子,麻霆君自以为柳暗花明,却依然由各式各样的误会,和俞平双双闹得苦不堪言。父亲此时这般态度,逼得他委屈上涌,一丝体面也不留,道:“爹,您不用再动摇我,我这辈子认定俞平了,我爱他!”
老爷就等他这句话,怒道:“你懂什么,俞平有什么好的?”
麻霆君道:“哪里都好!我第一眼见到他,我就清楚我等的正是他,我非他不可!”
“你天天和颜青鬼混,不喜欢女人也就罢了,怎么能喜欢俞平!”
“俞平怎么了,我凭什么不能喜欢他!”
老爷气不过,抄来墙角的拐杖,笃笃在他脑袋上敲,愤然道:“你啊,你啊!”
麻霆君自己先把自己伤着了,眼眶红着,老爷打在头上也不知道痛,更不会躲了。老爷再是恨铁不成钢,好说歹说,疼了他这么多年,象征性来了几下,气喘吁吁,道:“你真喜欢俞平?”
麻霆君道:“真的!”
老爷哀叹一阵,又道:“不是爹不赞成。听布店的意思,俞平从前在枢城做水手,可听你姨娘的意思,俞平是给有钱少爷做情人的。我们麻家体面了几代人,你若是娶一个男人,还是个被人弃了的情人,成何体面?”
麻霆君言辞恳切,道:“俞平是堂堂正正做过水手的,怪别人利欲熏心,拿他作礼物献给权贵。我真不觉得这有什么,谈四要叫我殉葬,你们照样想要答应。何况是他。”
提起俞平不免一阵哽咽,他顿了顿,道:“做水手太苦,风餐露宿,挣扎个温饱都困难,他也是要生活的,又是身不由己,我很心疼他……爹,我和他相处过,清楚他的品行,他绝对值得托付终身,我到死也不会变心。”
老爷唉声叹气一阵,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坐在一旁,衬得太师椅也潦倒不少。开口道:“爹也理解你,俞平长得实在是太好了,你这方面由向来不开窍,被他蛊了,倒是寻常。”
麻霆君只觉得心跳停了一拍,犹豫道:“爹,您答应了?”
老爷只是默许,没给个确凿答复,感慨道:“应该是你爹我被同行嫉妒,专门捉了只狐狸精,就挑你下手。”
麻霆君追问道:“那您不反对?”
老爷恼火道:“你个没出息的,居然有这么喜欢他,我还能怎么办?”
麻霆君兴奋叫几声“爹”,旋即握着拳头在原地蹦跳。老爷嫌他太失麻家颜面,抄了手杖,往地板戳着,道:“好了!先别跟你娘讲,我怕她吃不消。”
“好爹爹,放心!”
“难怪那些法师赚得到钱,我看这狐狸精真是不容小觑。”
麻霆君笑道:“就算他是狐狸精,也不是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下手,既然他选中了我,他的心目中也一定有我,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必当能够长长久久。”
他嫌自己一人没大没小无趣,要叫三位大臣露一手。强迫之下,胖子、瘦子、阿吉,接连冒了出来,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开了口:
胖子畏首畏尾:“五爷是谦谦君子,狐狸精早已神魂颠倒。”
瘦子胆小如鼠:“五爷太温润如玉,狐狸精为他改邪归正。”
老爷早不顺心了,对于亲儿子多少包庇,对于他们可没这份耐心,斥骂道:“五爷?哪来的五爷!”
阿吉识趣,把冒出喉咙的话咽了下去。
麻霆君欣喜若狂,急匆匆地往门外赶,正是他出门前猫腰照着茶色玻璃的反光,老爷察出不对,喝道:“慢着!”
麻霆君周身一凝。老爷清清嗓子,道:“詹兰竹带回来的那批茶叶找不到下家,你要去哪里?”
麻霆君略有畏缩道:“布店。”
他这话说得过于石破天惊,气得老爷跺脚不止,胖子瘦子看眼色去扶他,他与他们倒靠一起,道:“爹是为了让你安心,不是叫你玩物丧志!”
麻霆君道:“俞平一定被您伤了心,我要去把他哄高兴了,否则做成再多生意,有什么用?”
“俞平,俞平。”麻老爷狠狠道,“命也给俞平!”
“俞平要,我就给。”
麻霆君无视父亲的愤怒,得意洋洋,道,“依我看,俞平一定舍不得!”
“逆子,我就不该答应你!”
“爹,你教育我的,一诺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