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知她有意考校自己,越发鼓起十分心思来,不叫她调笑,又说道:“先前谈及的每月斗茶,新意虽好,若月月如此,只怕不出半载便是昨日黄花,门可罗雀,只剩黄白往来。”
“那依玉儿说,该如何改进?”宝钗震了震精神,若黛玉真有妙招,自己或可不必谋算如何牵制各处为黛玉所用。
黛玉笑道:“商贾长者如何愿来展露技艺,诱以名利。第一紧要的是确定源原,例如薛家小姐宝钗自幼嗜茶如命,因茶而不思餐饭,顾此托人设次茶铺,只接待懂茶相惜之人,其次,可将月月斗茶,换为两月一例,由三斗换为六斗,一载更始,分别为制百茶、茶百戏、茶百器、百茶汤、百茶令、百茶画,优胜者可将其令、其画绘于器身,供人瞻仰赏玩,汤、戏拔萃者可赏银百两、此类等等,可使群情激奋,亦收名望。”
宝钗不料她匆匆思索,便能如此细致可行,灿然一笑,正欲与黛玉细说,门外声起,紫鹃轻轻扣门:“两位姑娘,三姑娘来访。”
两人对视,蜡烛过半,不知探春有何要事,踏夜而来。
宝黛两人稍作整理,便请探春入内。
“本是夜间苦眠,寻月色而行,恰见颦儿院里烛火通明,料想你二人定未安寝,特寻姊妹们一起赏月。”
宝钗看向窗外,还未入暑,夜间已起寒意,不过月亮倒是明亮皎洁。
“三妹妹好兴致。”宝钗与黛玉对视一眼,知探春定是有事相商,黛玉接道:“若是赏月,此时在中庭摆上瓜果蜜饯,倒也是雅事,只是我先前已打发丫头们睡去,若是再兴师动众,怕扰了老太太安眠。”
“你倒想得美,夜间不可贪恋甜物。”宝钗轻轻拍了拍黛玉,又对探春说道:“夜间寒凉,三妹妹也别贪月,暂且坐一坐,我打发紫鹃先睡去,咱们煮一小壶红枣桂圆汤将补,就窗赏月,亦是美事。”
探春见宝钗和紫鹃取了器物煮上,又熟练将紫鹃打发退去,紫鹃竟也乖乖从命,不曾询问过主子,不由感叹两人关系亲近,是姊妹间独一份的。
明明自家姐妹与黛玉一同长大,又是一处见的宝钗,到头来她二人倒是相见恨晚亲如一体,探春不由细细打量黛玉。
黛玉常年用药,哪怕奇智频出,眉目总是惯常萦绕着先天病弱的风致,叫人一看便恹恹的。
如今却大不相同,两腮虽不如宝钗之圆润可亲,却也微微鼓起,为她增添几分少女的天真灵动,明明是一样的骨相,似乎较往常更多一份韵致。
探春慢慢思忖着,直到宝钗与黛玉坐于一处,“三妹妹深夜而来,恐不单是赏月吧?”
探春这才中断思绪,正不知如何开口,不料宝钗先提了,心下一松,说道:“我知你与颦儿曾悄悄离府。”
一开口便如闷雷炸于水中,两人惊疑不定时,探春继续道:“你们行迹虽隐蔽,但居于府内,只要有心必能探查。”
“三妹妹,所欲何为?”宝钗敛声道。
“我自会守口如瓶,只是你二人为何私自出府,莫不是私会外男?”探春厉声道。
此言一出,两人便知她在试探,一起的姐妹,早就了解彼此。
宝钗大大方方从匣子中取出地图,小声道:“我与玉儿欲将私房拿出,请哥哥代为合资置办一产业,贴补而已。”
探春还欲再吓她们:“你二人莫不是唬我,请薛大哥置业何必偷偷出府,必是有蹊跷!若还不招来,只怕我明日便闹于宝玉处,叫他替我查看!”
黛玉笑道:“寻常置业自是不必出府,只是这份产业是我托薛大哥代办,置于自己名下,自然想去瞧瞧,这才托了宝姐姐。”
“你魔怔了!好好一闺阁小姐,去做那与民逐利的事作何!若是让老爷太太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出闹剧。”
黛玉知她说的是可卿之事,她与宝钗也曾出去见过可卿,她现今私事上虽惊世骇俗,行事间的从容坦然却是自己不能比的。
黛玉叹道:“我知妹妹好意,可父亲遗下薄财使我傍身,平白放着也是可惜,我哪里懂得做生意,不过是宝姐姐心善,令家里管事代为经营,供我打发时间罢。”
“这如何可行!”探春本以为一起的姊妹抛下大家悄悄做大事,故而格外亲密,不料是些小打小闹,她急道:“你不通俗物,岂不遭蒙骗,平白叫那些泥腿子吞了银钱!下次你们带我也去,我虽不曾掌管家务,到底也是跟着凤姐姐见识过的,也好帮你们对对账目。”
两人四目相接,对方眼中俱是狡黠的笑意,面上还是敛了容色,小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三妹妹万万不可泄露与旁人。”
探春点了点头,三人约定好时间地点,于是以汤代酒,击掌约成。
探春一走,黛玉笑倒在宝钗怀里:“瞌睡来了送枕头!”
宝钗眉目温柔地替她捋好发丝,虽知三妹妹不似明面上那般好蒙骗,可宝钗还是快活啊,探春野望远在诸姊妹之上,正好又是诗书礼乐浸染出来的闺秀,行事自有章驰,不似凤姐姐那样贪得无厌。
夜已深,虫鸣清越,正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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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三更方归,侍书还在桌前侯着。
“怎的不去睡?”探春随口问道。
“我不放心姑娘。”侍书淡淡道,似乎并不以此邀宠:“小姐此去可得偿所愿?”
“赏你的。”探春从荷袋掏出一两银子。
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