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姑娘们去看了园子,不过一日,熙凤已派人将各处拾腾完毕,带着林之孝家的去回禀。
听说宝钗与黛玉挑了比邻的两处院落,贾母手一顿,斟酌道:“黛玉这丫头,随她母亲,素来喜欢竹子、花草这些物什,就依她住潇湘馆吧。那周围全是水呀竹子的,玉儿身子骨又弱,凤儿,你把我年里新得的那匹鹅绒被子送去。”
“至于宝钗,这孩儿平日最是周全体贴,再过两月又要蒙恩参选。这样聪慧灵秀的丫头,可惜府里的歹竹没福分。”
贾母说了长长一番话,一旁的鸳鸯会心奉茶,贾母饮了半盏,继续道:“此乃大事,玉儿年幼不知事,若误了宝丫头前程,才是罪过。”
“倒不如为宝钗另择一僻静处,安心准备选秀,方是紧要。”贾母一锤定音,无论是与不是,她绝不会任由苗头升起。
熙凤与林之孝家暗自揣度贾母之意,口中应是。
贾母摩挲着青花茶盖,回忆起小女儿的决绝,眼底浮现悲色。
小敏儿,不是女子间的情意有违天理,而是世家大族绝不能容忍……
恰巧宝玉来问安,贾母扫了一眼身旁两人,才不经意道:“玉儿一个人住在潇湘馆,怪冷清的,我瞧着,让宝玉住她旁边,也欢喜热闹点。”
“宝玉那皮猴子,也有成日往外跑的时候。”贾母笑道:“他要搬进园子里住,我倒不能经常见着他了。”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说的哪里话,宝兄弟平日最是孝顺,见着些好东西,成日往您这儿跑三四回呢。”
“老祖宗若是想宝玉了,让人传个话,只怕他立马就跑来了。”
“你呀,园里上下,就凤儿这嘴皮子最能说道。”贾母开怀大笑:“这几日,凤儿和宝玉就多来陪陪我。”
熙凤自然应是。
宝玉这几月不再似往日,专往后院姐妹处玩笑,本是幸事。
贾母见他不时往北静王府跑,却并不似家里爷们乐见其成。
她跟随老荣国公在兵戈征伐中壮大阖府荣耀,深知圣意难测。与天家相近,如同在尖刀顶上行走,不知哪刻,刀尖就刺破鞋底,血肉淋漓。
墙上的西洋画,色彩纷呈,一派鲜花着锦的富贵繁荣,正是世家大族该有的景象。倘若其中有枝蔓错位,整幅画的兆头就大有不同了。
想起薛家的下场,贾母忧虑更甚。
文才、武功、底蕴,才是世家立府之本。
贾母眼中迸发出异光,琏儿拘泥于府内事物,珍儿贪逸享乐。
将来振兴府里只怕皆系于宝玉一身,若与郡王爷走近了,重蹈薛家覆辙……
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宝玉年岁渐长,也该让他定定心了。
熙凤按贾母的心意将姑娘们入园一事敲定,派人去各处通报。
黛玉春日困倦,成日渴睡,宝钗深知,人食五谷,应时而为,方得其始终。
白日贪睡,夜间愁眠,逆时而行,精气脱离形体,是以枯槁终年。
宝钗趁着大好春光,拉着她出门与众姐妹投壶。
黛玉清净惯了,好好的投壶,只讨饶为诸姐妹赋诗记载盛况。
眼见迎春要放过她,宝钗连忙找补道:“林妹妹,成日懒在院子里,难得出门,必不可饶她!”
黛玉不料宝钗竟行那背后插刀子的行径,横目瞪她。
宝钗自然不会纵容黛玉,她今日邀姐妹们投壶便是在白日消耗黛玉的精力,夜间自能酣眠。
与华佗的五禽戏相似,长此以往,自可疏通经络、填精益髓。
黛玉见宝钗坦然无惧,心知她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折腾自己,别开头不乐意道:“我既姓林,是你哪家的妹妹,偏遭了欺负。”
“你既姓林,自然是我家的林妹妹,亦或是,倒叫我也学一学那吕奉先,只要哄得美人开怀,也无不可。”宝钗将新绣的手绢塞给黛玉,那是她陪伴母亲时绣制的。
黛玉攥紧了帕子,并不理会她的贿赂,啐道:“学什么不好,学那……”
后面的话,黛玉倒舍不得拿出来说宝钗了。
宝钗笑道:“学那什么,三姓家奴?只要妹妹不计较,若是让我立刻变成梁上的鹦哥儿,也省得。”
宝钗自认为嘴上功夫万万敌不过黛玉,讨饶道:“好妹妹,只求你发一发善心,来欺负我才是。”
见黛玉捂嘴笑,宝钗忍不住去勾她小指,轻声哄她:“黛玉儿诗书女工无一不精,区区投壶自然不在话下。”
黛玉狐疑扫她两眼,顺着小指去捏她指尖,几个莹润的指头被捏在手里,跟捏葡萄似的。
“那是自然。”黛玉轻轻抬颔,如同骄傲的凤凰。
宝钗唇角微弯,又将人拉回姐妹中间。
几个姐妹笑道:“宝姐姐和林妹妹这就和好了,倒叫我们不得见一出《马前泼水》。”
几个促狭鬼,黛玉心中暗祈她们下辈子变作猫儿,好叫自己狠狠抚弄两把软毛方才消气。
箭矢不便出现在闺阁小姐面前,宝钗令人寻来一些灼灼正盛的桃花枝,众姐妹需得行诗令方能掷一枝。
探春笑道:“还得限韵才是。”
“极是!”黛玉高兴道:“只是不知限何韵?”
惜春近日跟着姐姐们读诗,颇喜唐律,提议道:“便作律诗,如何?”
宝钗一细数,三春并珠大嫂子不过六人,“依我看,人还得多些,作诗方才有趣。”
“香菱,替我去请湘云妹妹来。”宝钗抽出一枝桃花交给香菱,“请她来赏花吃点心。”
迎春笑道:“好几日没见宝玉来玩,怪没意思的,且请他来玩笑。”
探春道:“正是如此。”
几人又笑着要给宝玉写请帖,宝钗被拥簇着提笔,身边不见黛玉,她写完方才见着,林小娘子正携了桃花枝悄悄把玩。
宝钗暗自偷笑,当即写了帖子,遵众姐妹之意,言辞之中好生臊他一臊。
湘云先至,来时眼眶还是红的,不够神情很是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