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黛玉去寻宝钗都被拒之门外。
薛姨妈以为两个闹别扭,本来还想为两人做个调停人,谁知宝钗热毒发作,虽有冷香丸压制,仍是不好受,她全心全意照顾宝钗,只把旁的抛之脑后。
宝钗恐黛玉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吩咐香菱与文杏等人,一概闭门谢客。她躺在床榻上,心里如烈火焚烧,难受不已。
偏偏又惯是自矜的性子,如何难受也不表露在人前。每每丫鬟进出,宝钗只悄悄按在心口上,忍痛不做声。
宝钗身边哪个不知她外柔内韧,断不能容忍自己丢了体面,见她双眼熬得通红,尽皆悄悄拭泪。
薛蟠听说妹妹病倒,勉强换了身衣物出房间探望。出去这一年,虽说新奇有趣者众多,他初次离家千里,最挂念不下的还是妹妹。
见宝钗如此情景,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宝钗本来还想安慰他几句,一出声就咳的停不住,薛蟠看得心疼不已。
他一个成年男子不适合再与妹妹久居一处,出门后,他吩咐道:“你们几个好好照顾宝钗,她受不得风,又逞强,就别让妈进去打扰宝钗养病,院里的姑娘太太们有来探望的,也一并告罪拒了吧。”
黛玉得知宝钗心意自然是喜的,她从宝钗的情态中隐隐知晓那是一种惊世骇俗的情感,却并不怎么害怕,心头涌上的反是一股窃喜。
她待我果然与旁人不同,她思慕我。
黛玉从未幻想过未来的良人是何模样,现下换成宝钗,她却觉得无一处不令她欢喜。
她是如此迫切地想告知宝钗,她们心意是一样的,却在梨香院外被拦住。
若不是顾及宝钗说的,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她真想就在院子里叫一嗓子,看她薛宝钗敢不敢出来!
一连几日被拒,黛玉也坐不住了,身边又没个人可以倾诉的,憋来憋去,竟也生了一段惆怅心思。
紫鹃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自家姑娘的病眼看有了点子起色,若是再被勾起病根儿来,那真是天大的罪过。
她打发丫鬟去将张大夫的药方煎上一剂,又试探道:“姑娘可是为宝姑娘烦心?”
黛玉下意识地看向门外,这才听见紫鹃在说什么,嘴硬道:“她不愿见我,我何必眼巴巴贴上去。”
紫鹃知她性子,劝道:“今早我路过梨香院,见那边丫鬟正倒药渣子呢,想必宝姑娘不见客也是实在顾不上。”
“药渣子,她一向生龙活虎的怎会生病?”黛玉正欲出去,想到什么又皱眉道:“病了还知道吩咐人拦我,可见是不待见我!”
黛玉在屋内踱步,心里盘算着,她此番告知我心意,却连个答复都不听,莫不是要抛下我!
三四岁时,贾敏曾抱着黛玉说,姊妹间的话最是惹人遐思又最不可靠,什么礼教世俗还未压过来,自己便先念起《女诫》,只说无此心,真叫人可怜可恨!
彼时黛玉虽不解其意,可她向来早慧,母亲的一言一行悉数记在心里,慢慢琢磨。
如今黛玉可明白了,宝钗虽年岁不大,平常人家也该先将亲事议定。她难道想将心意说清楚,自己干干净净地去嫁人,留我一个人困在此处,被她搅乱了一池秋水?
黛玉一想到这样的结果,竟不能忍受,在她目之所及,有谁配得上薛宝钗?
不,她那样离经叛道,绝不会妥协才是!
那她不愿见我,是因为畏惧吗,担心我的心意与她的不同?不应该,如果畏惧她就不会将心意摊明告诉我,她是想与我在一处的,她在赌我的心意与她相同!
那是为何?
黛玉将紫鹃打发出去,自己在屋内苦思冥想。我早已告知她不愿嫁为人妇,身家也托付于她,我几次主动登门,她怎能无动于衷呢。
莫非……
“黛玉,我最近新得了个好东西。”宝玉兴冲冲地进来,手里还拿着个蓝布包裹。
见黛玉目光投过来,宝玉心虚地往外面看了一眼,暗示道:“此物千万不能让外人知晓了。”
黛玉暗道,自己难道就特别可信么,一个两个都是不足与外人道也。
她示意紫鹃去外边看着,自己则打开那包裹,原来是一册话本。
宝玉心虚地看向他处,自他与水溶结交,常常诗文唱和,惜顾彼此才情,更有留宿王府的殊荣。
他本就荒诞不经,不想水溶犹甚。
水溶道:“我观宝弟与秦公子举止颇为亲密。”
宝玉红着脸喏喏应了。
水溶笑道:“你年岁小抹不开面子,不知此乃寻常事,我少不经事那会儿,也有过经历。如今知事,便深觉此举应当慎重,岂能因男子便轻忽慢怠,若觅得一心人,怎么宠爱纵容都是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