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主仆,好一对主仆!
宝钗到底是闺阁小姐,礼仪修养刻进骨子里,怎敌紫鹃这等干惯了差使活计的二等丫鬟。
黛玉被宝钗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果然想跑!
她薛宝钗也不想想,大家同在贾府住着,她就算今日跑了又能躲到哪里去,再不济还有姨妈为自己主持公道呢!
黛玉又将宝钗抓回屋里,好笑道:“都说‘多诺必寡信’,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宝钗不作声,眼睛已经开始红肿了,眼尾还带着泪花,美人垂泪,我见忧怜。
黛玉强硬地抓住薛宝钗的手腕,“你刚才那些话与我说清楚,不要含糊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敷衍我。”
宝钗哪里见过这架势,她疼爱至极的病弱妹妹这会儿跟个地痞一样逼人阐明心意。手腕被捏得有些紧,她竟还有心思走神,如此力道,黛玉身子骨果然大好了。
“出声,刚才不是挺能讲吗。”黛玉冷道:“这会儿又连鹦哥儿都不如了?”
“此事,不可说。”宝钗抗拒道,不仅是自己心意被逼出来的难堪,还有不愿黛玉为世不容的固执,为此她宁愿黛玉永不知她心意,这苦果她只能自己咽。
“为何不可说?”黛玉步步紧逼。
“哪有为何。”宝钗头疼不已,换旁人早就顺其自然了,偏她寻根究底,这没良心的小丫头。
宝钗见她目光清淩,躲闪着终是答了她:“与世不容,故不可说。”
“与世不容,连我也不可说么。”黛玉捏着她的一缕发丝把玩,沉声道:“你所行之事,哪样不是与世不容?我可曾阻拦过半分?”
“此事,与别事不同。”宝钗痛苦道。
黛玉见不得她这样子,可眼下已将她逼至末路,再难得更好的时机。
她爱怜地抱住宝钗,将头搁在她发上,轻轻嗅着她脖颈传来的冷香,“你我也当与别个不同,难道你不信我么?与我有关的心事害你疏远我,我难道不配知晓么?”
宝钗为黛玉身上的暖香所俘获,她不愿再挣扎,是生是死,交由黛玉裁决吧。
在此之前,让她再放纵一会儿,私心地想多抱一会儿,让身上都沾满黛玉的暖香才好。
真是奇怪,每次靠近黛玉,她身上的热毒好像就被安抚下去,许久未曾病发了。
黛玉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以为她还是不愿说,心里一阵哀伤。
一会儿想起她的好,一会儿又是她的坏,黛玉抱紧了薛宝钗,暗暗咬紧牙关,恨不得能咬她一口报仇。
这事没完了,你既然不说,大不了我日日来堵你,你若不给个交代便别想过安生日子!
两人抱得足够久了,宝钗才不好意思地从黛玉怀里起身,两人双目对视一下子愣怔起来,各自笑了下,又别过身去。
宝钗走到桌前,温声道:“此事我只写给你看,你看过便焚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见黛玉要过来,她忙阻止道:“等我走了你在看,现下……”
她左右环顾一下,把紫鹃叫来:“带你家姑娘喝燕窝去。”
紫鹃看着黛玉没应声,黛玉打量她神色,娇嗔着威胁她道:“你要是再敢敷衍我,晚上就别想睡了。”
话罢,气哼哼地避出了。
宝钗满目眷念地在黛玉书桌上详端一番,舞文弄墨是她和黛玉最常干的事,她们的衣裙上还有不少彼此留下的墨印,今日后,她怕没有机会再来此处了吧。
宝钗温吞地磨墨,黛玉在外边扒着窗户,只能看见她脸上浅淡的笑意,好像她在写一件极幸福的事。
宝钗在纸上只写了一阙词:
一味娇痴,全无忌惮,邻家姐妹双双。碧栏杆外,有意学鸳鸯。不止肖形而已,无人地,各逗情肠。两樱桃,如生并蒂,互羡口脂香。【1】
待墨迹干涸,宝钗苦笑着将宣纸叠起来,黛玉早已等在外间。
宝钗将宣纸交给她,叮嘱道:“此事不可告知他人,旁人不管你有无此心,恐怕以此中伤你。”
话罢,她扯出一个笑来,面上俱是难堪:“枉我以长姐自居,竟生出这样不堪的心思,你若罪我厌我,我不敢推脱,只是千万顾惜己身。”
黛玉被她说的一头雾水,打开纸页。
字,她每个都识得,意思,她也明白。
宝钗的心事与我相干,她,心慕我。
黛玉心脏狂跳,紧紧攥着那张纸,往梨香院追去,却不见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