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账一事过后,金陵各铺子一时间都安分许多,只敢埋头做生意,没有汲营之事账目好看许多。
因薛蟠不谙世事,又不愿行商视察,各地分号、买卖承局难以整改,伙同欺瞒起来,各省生意亦渐消耗。
薛家族老心急不已,因薛蟠为长房嫡子,性子又霸道不容置喙,只得另谋主意。
幸喜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1】
几位族老得闻消息,喜不自禁,以宝钗之相貌,参选后何愁没有机缘,于是相携着与薛姨妈道喜。
薛姨妈既喜女儿有这样的机缘,又忧与女儿分离,儿子大大咧咧莽撞得很,怎比得上女儿体贴陪伴。
恩旨既出,一家人或喜或愁准备收拾行装细软进京。
宝钗担忧商铺之事,将华茂与双兰留下,既是互助也是监督之意,又令他二人有事发信来告,这才忧心忡忡准备进京。
最高兴的当属薛蟠,他早欲游览上国风光,欢喜极胜,难得周全地将亲友的赠礼一并备好,只等母亲妹妹一同上京。
三人同行,因时间闲余,薛蟠又是个精通玩乐的,一路央着母亲妹妹周览名胜古迹。
看得多了,他便觉得没意思了,一样的亭子一样的花,这些他平时里见得多了,也没个趣味。宝钗反而绕有兴趣地邀母亲同游,登高看景,对月小食,兴起了还会诵一二唐韵。
薛蟠不愿被撇下,跟着母亲和妹妹又不知她们在做什么雅事。
见妹妹念诗,母亲也笑着轻念。奇了怪了,其他的母亲与妹妹心灵相通就罢了,念诗这个母亲根本不识字!
于是薛蟠蹲在小案面前,问母亲,“妹妹这念的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薛姨妈回他。
“那您还跟着念,我以为母亲您听明白了呢。”薛蟠抱怨道。
薛姨妈看着面前愚笨随性的儿子,又看看月下举止娴雅的女儿,闭了闭眼,“别人说的,若是听不明白只需笑念即可,其余人便不知我不懂了。”
“有意思。”薛蟠也坐在母亲身边,一边饮酒一边跟着念。那架势,跟逛风月之地一个样,薛姨妈默默换了一个方位。
玩闹过后,一行人再度启程,慢悠悠地终于进了京城。薛姨妈与家人许久未见,正是思念时,又听闻兄长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便决定暂住贾府与姐姐叙旧。
宝钗知晓黛玉寄养在贾府,几年不见,想念得紧,自然支持母亲的决定。薛蟠见母亲妹妹都如此,只好诺诺。
平时薛家独居金陵,薛姨妈对一双儿女都纵容的很,如今新进京都,又将自家都有哪些亲戚,表兄弟如何悉数讲清,以免礼数不周,产生冲撞。
为选秀而来,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方是时,三人进府,王夫人率众姊妹接出大厅。只见薛姨妈居前,面目宽和慈祥,两姊妹暮年相见喜不自禁。
后面宝钗与薛蟠并立,薛蟠生的英武俊朗,自带一股贾府少见的英气,他会怒极殴打管事也不足为奇了。
宝钗则端庄大气,与兄长并立丝毫未被压下去,反而自带一种孑立的气质。
黛玉悄悄瞧她,只见她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2】
一时间竟看呆了,又听身边姊妹赞她好容貌,黛玉回忆起幼年的安抚,她细心周到的陪伴,两人信里的相交,一时情怯竟不敢如三春那般上前。
王夫人与薛姨妈说了一会话,又引着三人去拜见老太太,黛玉等人自然跟着,她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自己初进府那年。
听到舅舅开口邀请薛姨妈留居贾府时,黛玉才回过神来,她拧着帕子,不知……所幸她没有悬心多久,薛姨妈很快应下来,只说自己出开支。
薛蟠被领着拜见贾赦等人,老太太便打发几个小的去后花园话家常。
宝钗早知几位妹妹,便让莺儿先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迎春是一盒暖玉制成的棋子,探春是一幅当世名家的书法,惜春则是文征明所绘的兰竹。
至于黛玉,宝钗所赠为一枚质地细腻滋润的羊形玉坠,相较前三者并不出类,黛玉轻轻一捏便察觉后边有字,上刻着“无忧无疾,福寿宜宜”八个小字。
那字迹,分明是宝钗的。
她将玉面一斜,抬头看向宝钗,宝钗含着笑微微一点头,两人便悄悄笑开了。
待三春各自收好礼物,几人一起说些闲话,问及宝钗读过什么书?
她答:“不过看过几本诗集罢了。”
黛玉暗暗想道:才不是,你还曾教我吟读《论语》《礼记》。
又问宝钗在家做些什么。
宝钗答:“时常与母亲做些女工,帮衬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