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孩浩浩荡荡跟在他们身后，沿着来时路径返回，一个小和尚背着老方丈的尸体，周围一群人簇拥着他，全都低着头不说话。

杪秋院被烧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邢城，一路上有不少路人关切这件事，都被陆溪屿用三两句遮掩过去。

他们回到院里，人群比周围静谧的庭院更加安静，只有鞋底与路面撞击的脆响回荡在空旷的长廊。

铺满燃烧后余下碳灰的石板路被他们踩出无数脚印，前后堆叠，左右往返，同一个地方被千百次踩踏，像在黑色的湿土地上绽开朵朵白色的花。

大家一个接一个，穿过尖锐树枝直刺向昏黄暮空的枯树，从焦黑倒塌的断壁颓垣中拔腿横跨，按照方位寻找自己以前的寝房，去翻找里面还剩不剩什么东西。

小和尚那边则分出一批人外出置办棺材，临走前被陆溪屿叫住，难得交给他们一些银两，让他们买好材质一点的。

杪秋院的禁制破裂以后，院里的炼堂、灵阁全都失去了内部萦绕积蓄的法力，枯竭下来；又经过被刻意点燃的真火灼烧，灰黑的烟气氤氲上雪白的墙，在火焰的烘烤中悲鸣着脱落粉刷的墙皮，沦为一座座彻底的死物。

寒生牵着再次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陆溪屿，从院中草木厚厚的尸灰上踏过，前往后院的最深处。

途中没有听见陆溪屿的动静，寒生也没有多想。等到了曾经的寝房门口，他正欲踏过最后一道门槛进去，陆溪屿却突然止步，拉扯不动。

然后，寒生听见了他小声呜咽的声音。

寒生猛地反头，恰好看见陆溪屿一颗硕大的泪珠裹挟着空气中的尘埃，狠狠砸向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他浑身一抖，心脏霎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用力往中心挤压，像是要被捏爆。

寒生没有像从前一样出言嘲讽，或是直接一脚踹上去，说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别给别人看见丢我的脸；而是掉转脚尖，回到陆溪屿面前，不动声色，只是耐心等着他。

陆溪屿抬手想要擦眼泪，却是越擦越多。呜咽声清晰起来，口中断断续续：“阿生，我、我……”

寒生知道他要说什么，道：“这不是你的错，是穿心院和青光院那两帮畜生的问题。”

陆溪屿还是道：“不是，是我……我……”

他抬起一只衣袖，用力把脸上滚下来的泪水和清涕擦掉，哽咽道：“本来可以避免的，本来那群人完全进不来的……”

寒生听不懂，道：“什么？”

“杪、杪秋院的禁制……我们杪秋院、可是天下第一捉妖院……且最为擅长阵法之术，院里的禁制、是师祖师宗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除了每届院长本人，无人能破……”

“那，怎么被破了？”

寒生说话无心，却惹得陆溪屿当场崩溃嚎啕起来：“因、因为院里的内层禁制……我没打开！！”

“……”

寒生嘴角的肌肉抽动两下，张开嘴又合上。如此反复，最终还是把往日里会直接脱口而出的骂言收了回去。

“杪秋院是有两层禁制的……内一圈外一圈，同时打开以后彼此桎梏镶嵌，成为牢不可分的整体，是全中戍最为坚固的防御，不管是自外部还是内部，哪怕用尽洪荒之力去硬闯，也根本不可能闯得破……”

寒生想说，再厉害的阵法，你不打开也是屁用没有。但他不愿再刺激这人，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两下头，表示自己在听。

“最、最开始是一直全部开启的，但是自从你来了杪秋院，之后又有兔子狐狸他们和冥妖姐姐，我怕你们不知轻重去破阵会被伤到！所以就暂时把内圈的禁制关了，只留下外圈的，这样外界袭来的冲击照样可以抵挡，而内圈没有防御，如果你们想逃出杪秋院，直接翻墙都出得去！”

“……”

寒生突然想起一件事：“可我之前刚来的时候想逃出去，你抓着我不放，说院里到处是禁制，我出去会被劈成烟灰……那是什么意思？”

陆溪屿身形一顿，面色肉眼可见涨红起来，憋着一口气道：“那、那是我骗你的……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回来，怕你又不要我了，所以就跟你说外面很危险……但你之后不还是自己偷偷从大门口跑了！”

“……”

寒生鼻中哼出一股气，一忍再忍。放缓语气 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把眼泪擦擦，我们进去收拾东西。”

陆溪屿觉得意外，目送寒生进入屋内的背影，在门口扣着手指嗫嚅道：“阿生，我闯了这么大的祸，你为什么都不骂我……”

他们这间寝房处于杪秋院最深处，门前有一大片空旷的院落与其他屋栋隔开，中间并无连接。因此滔天的火焰到此止步，屋内一切都幸运地躲过了灾难的侵袭。

不过所有事物还是沾染上了它的气息。浓烟沉淀后的空气里浮动着刺鼻的焦糊味，他们二者的到来掀起一股风，稍微吹散周身萦绕的细小颗粒物。

寒生从地上堆放的杂物上跨过，边走边道：“骂你有什么用。骂你难不成时间就能倒退回去，这场大火就不会燃起，那群人就不会闯进来，老方丈和冥妖姐姐就不会落得一死一失踪的下场？”

陆溪屿的眼睛被他擦得通红，跟进来，道：“不能……”

寒生丢给他一个口袋：“那就收拾东西吧。收拾完我们先安顿好那群小孩，再想想该上哪去找冥妖姐姐。”

陆溪屿懵懵点头，抓着口袋就开始往里乱七八糟塞东西，手边够得到的衣物、书本，桌子上的茶壶水杯，全部不分彼此扔进去。

陆溪屿在厅堂一侧，寒生进入书房，找来几只箱子，有条不紊把前者书架上的书装好摆整齐。没多久听见厢房里传来他的咳嗽声，来势凶猛，连着用力猛咳四五下，每下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最后还夹带着一声呕吐，有东西“咚”地一下掉在地上。

寒生扔下手里的活，几步闯出书房吼道：“怎么了？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