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盛长南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寒生还久久呆立在原地。
陆溪屿从他身后走上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等到停滞得足够久,才道:“阿生,我刚刚……收到了杪秋院那群孩子的传讯。”
寒生还是愣着的,眼角处一滴半落不落的泪水快要被风吹干。他遥望着远山,喃喃道:“传讯?他们怎么了?”
陆溪屿深呼吸,话在嘴边堵住,没有说出来。又尝试了几次,才终于能够开口:“杪秋院……出事了。”
“什么?”
寒生眉头微微抬起,依旧呆望着原先的方向。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
“出什么事了?”
话刚说出口,寒生便突然想起,他一开始是为什么被盛长南捉到这里来的。
他猛地转头:“他们……穿心院的人真的去攻打杪秋院了?!”
陆溪屿面色暗沉,眼底本就常年挂着的黑眼圈衬托着一双深褐色的眼眸。眸中闪着寒光,上半张脸陷入一片阴翳之中,面目神情犹如森林中迈步而出的一匹灰狼。
“他们没说,只说有一群人忽然跑来院里说要见我,守门的弟子一开门便闯了进去,然后对他们大打出手,还放火烧了杪秋院。”
“院里弟子不是很多么……到底怎么会……”
“他们人也多,且修为更高。先是有四十来人到门口敲门,闯进来后自内部打破包裹杪秋院的禁制,之后又从外面跳进来几百来人,在院里边打边放火。我们院里除了我和方丈,以及我那三个徒弟,其他小孩没一个超过十八岁的,修行才刚开始几年,很多东西都还没学,自然打不过他们。”
“那不是还有晏泊尘在吗?再不济还有冥妖姐姐……”
寒生越问越没勇气。何风吟出嫁以后,她和林成济便常年定居南斗院,院里有实力的就剩下晏泊尘。若是冥妖在家,说不定也能帮忙抵挡一下,但按她那喜欢三天两头跑出去玩的性子,这会儿估计还在大江南北哪个镇子上喝酒,连杪秋院出事都不知道。
“晏泊尘……来瀛海帮忙了,带着兔子一起。还有何风吟跟林成济,就在你昏迷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杪秋院的事。冥妖姐姐倒是在家,和那群捉妖师打了起来,但毕竟是妖怪,被他们带来的法器收服,带走了……”
寒生摇晃两下,气息不稳,捂住嘴,又用力咳嗽了起来。
陆溪屿扶住他的肩膀,给他抚顺胸口,垂眸道:“阿生,我们……回去看看吧。”
寒生听见他的声音在发抖,也知道他此刻比自己更害怕。
他害怕回去看到满目疮痍的杪秋院,那不仅是他生活学习了三辈子的地方,更加承载着他和寒生两世在一起相伴的记忆。
同时,他也害怕会失去院里那群活蹦乱跳的小兔崽子,或者看到缺胳膊少腿的他们在难后脏兮兮地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哭着喊着问师父为什么还不回来。
陆溪屿没哭,寒生的泪水倒是再一次在眼底汇聚。他攥紧了拳头,闭上眼,咬着牙哽声道:“我要宰了穿心院那群王八蛋……”
陆溪屿不语,宽厚的手掌覆盖住寒生的手背,将其抓住,另一手把黑剑甩在地上,拉着他站上去。
剑悬浮到高空以后,寒生惊奇发现,在他们所处郊外几百里地外,就是一座城池。
起先他还在想这里是绛州,还是他们去瀛海时路过的那个沿海小城,然而,等看见了城中一栋标志性建筑后才发现,这居然正是邢城!
这么说,他之前一直被盛长南关在邢城郊外,而离他百里开外的地方,杪秋院就正在经历一场烧杀抢掠?
寒生又欲在心底大骂盛长南那个畜生,但是忽然间,没有任何征兆的,耳边回想起他之前和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只要陆川涯作为道盟盟主,一日和妖怪过分亲近,就一日会有人想要将他从这位子上扯下来,削了他的脑袋!”
所以,杪秋院会被盯上,就算没有他们和对方之前的那些恩怨在,也依旧无可避免吗?
从他伴随陆溪屿身边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
寒生脸贴在陆溪屿背后,环抱着他的双手揽得更紧了些,神色阴郁,默默盯着脚下无数飞驰而过的屋顶。
“阿生?”
陆溪屿侧过脸看了身后一眼,但是看不见寒生的表情。
寒生没应,只是道:“到了吗?”
陆溪屿转回头去,在脚下屋栋错杂的城中寻找,按照记忆找到了杪秋院所在的位置。
只是,本应是四四方方、从顶上看下去满目金黄的区域——杪秋院东西两边所有房屋檐上都铺的黄色琉璃瓦——此刻已经变成了漆黑一片,还在往外冒着滚滚浓烟。
陆溪屿刚带着寒生落地,就有从杪秋院门口街道上经过的路人,瞧见他回来了,凑上来道:“哎哟陆院长,这几日你都去哪里了?自家都快给烧成灰了都不知道,还是我们这片的邻居们帮忙灭的火,火灭光了也没瞧着你人影。”
寒生觉得奇怪,这人看起来有些过分淡定了。道:“这位兄台,你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没看见有一群人闯进杪秋院吗?”
那位路人搔搔脑袋:“什么人啊?没人闯进来啊?不是你们院里的那群小仙人自己做饭把厨房给烧了嘛,厨房边上又连着别的屋子,刚起火的时候没看住,一下子就给烧大了……”
“不过这火也是邪门,刚烧起来的时候就听见院里的仙人们在吵吵,进门一看发现全是小孩。以为他们是不知道怎么灭火,就叫了好些街坊邻居过来帮忙,结果周围几口井的水都快舀干了火势也不见小。眼看越烧越大,怕把我们都烧死在里面,我们就暂时跑到院外面来想办法。但是也想不出,还是西边那位老方丈从外面赶回来用魔法灭的火……对了,你们院里那些小仙人呢?昨日晚上还见着有人,怎么院里一下子空了?”
等到路人提起,寒生和陆溪屿回头一看,才发现杪秋院被火烧焦的两扇大门斜斜地挂在门框上,中间开了一条缝。
大门焦黑的木料被烧得扭曲开裂,檐下横梁从中折断,半塌下来,杪秋院镶金的门匾被砸得稀碎。门缝内向外逸着焦糊的气味,混合着外面街道上飘扬的尘埃,钻入二者鼻腔,让人不禁皱眉后退。
透过缝隙,院内的一切都黑漆漆的,看不见入门那面雕刻着神仙画像彩绘的影壁。只有很小一片地面被门外的光照亮,青石地板上散落着一些树叶的残骸,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脆弱的漆黑外形,一踩即碎。
内部了无人音,安静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