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景珠死于一个冬夜。
蒹葭宫重重玉罗纱隔扇门之后,冬风吹得门扇错落摇摆,犹如海浪。
她惊鸿掠影的一生。
风中凌乱的衣袂堆砌如雪,她一袭白衣死在了蒹葭宫,这个她与心爱的玉郎常常幽会的地方。
幸而她未着红衣,否则会被人谣传蒹葭宫有厉鬼。
本来众人在飘雪庭聚着会,开宴后忽见刺客一闪而过的袍角,空中飞人一样的。
那刺客与别的刺客不同,偏穿一身银白衣服,甫一出场,就吸引了众人注意。
用玉宵的话来说就是,“像个鬼一样的在天上飘。”
“抓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武功好、热心肠的已经飞身追去,比如玉宵的大哥,玄寂。
玉宵常常觉得,玄寂太过急公好义,有时候会为自己沾染麻烦,比如今夜,比如此时。
抓刺客自有金吾卫,不知道他在热忱个啥,唰唰两下,冲得比谁都快。
玉宵腹诽了好一会,见众人纷纷前往,只好也跟着去。
那白衣刺客身手不凡,一溜烟隐入林中花间,时而现个身,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刺客最后停留的地方是蒹葭殿,或者说,到了蒹葭殿就再也追不上了。
因为眼前有一桩命案亟待解决,无暇顾及刺客。
蒹葭殿门户大开,原先闹鬼的宫室大喇喇躺着一具女尸,白衣胜雪,却不是宫装该有的形制,定睛一看,原来是中衣。
她的腰间系着一根鲜红的绳带,绳带上挂着个腰牌,写着名字。再往上看,则是惊骇到头皮发麻的一幕。
一个女人,一个头颅被砸得稀巴烂的女人,一个容貌尽毁、面目全非的女人。
她让玉宵想起夏日里的大西瓜,一个失手,砸落到了地上,鲜红的果浆汁水流了一地。
她看起来非常眼熟。玉宵眯了眯眼睛,心上浮起不祥的预感。
玉宵从后排往前走,前面乌泱泱的人群在倒退,看起来她就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她目光炯炯,无视人们呕吐的声音。
见此凶残一幕,谁能不恶心反胃?
金珏转过脸,缓了一口气,果断对常羲道:“你带着雅仪先回去。”
玉宵来到女尸身边,只见一袭缥碧色宫女裙袍散在地上,像个脱壳的蝉蜕,主人躺在一边,死去多时。
她掩住了嘴巴,这是清平殿宫女的服饰。
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去看尸体腰间的宫牌,上面写着:清平殿宫人景珠。
她怔住了,为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她没想到时间是这样紧迫,挽救不了一点。
知道景珠有生命危险,可她却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玉宵想起自己的承诺:“等我……等我的消息……”可她知道,从来都知道,自己谁也拯救不了。
手指深深掐入掌心,用力到发白,留下淡淡的月牙痕。
回头一看,殿中只余寥寥数人,原先一窝蜂跟过来的人,要么吓到晕厥,要么出去吐了。
景珠的手攥得紧紧的,像是临死之前拼尽全力握着什么东西。玉宵掰开她的手,赫然是一个香囊。
是玉宵在寺庙中捡到的香囊,是景珠和顾君瑜的定情信物。
关于凶手,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只是,若要指证二皇子,这点证据还不够。
她这边还想着要搞死顾君瑜,那边国公府起后院起火,她亲大哥沈玄寂已被千牛卫团团围住。
定远侯崔维大吼:“我们来的时候沈玄寂就在杀人现场,他不是凶手谁是!来人!把他给我抓起来,投入天牢!夜审,必须夜审!”
当然,崔维是巴不得沈家死,也巴不得给顾君瑜找个替罪羊。玉宵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圣人在屏风后静静听着,似乎在思索如何发落。
连她都觉得有些草率,崔维未免太心急了。
顾君瑜叉手而立,面色苍白,显得十分不安,以及三分怆痛。
玉宵想:杀了人了,还是自己的旧情人,后怕也很应当。
她更倾向于是临时起意,多半是为了檀香木盒子里的密奏。他要她交出来,她抵死不从,彻底犯了他的逆鳞,盛怒之下砸死了她。
玉宵眼神犀利地望向顾君瑜,从头到脚,打量得仔仔细细。
让她失望的是,顾君瑜的衣服是干净的,没有血迹。
不过,若作案时间充裕,他换个衣服还是绰绰有余的。
金珏见兄长骤然被诬,自是据理力争:“沈左丞古道热肠,见有刺客来犯,身为人臣,当仁不让地去追了。刺客到了蒹葭殿,他也才到蒹葭殿,哪有作案时间?崔侯不要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