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柴房忽然温暖明亮起来,一个府医坐在简陋的床边,为床上遍体鳞伤的少年换药、上药,从脸颊、手指到后背,新伤旧疤交叠,爬满了珠光玉润的皮肤,令人咋舌。
澄黄的烛火下,少年昏睡着,他吐了太多血,一盆盆黑紫色的血端出去,一盆盆热水端进来,直到吐出一口鲜红色的血,才算拔完毒。
金珏在窗前负手而立,等着府医来报。秦府医抹抹额头上的汗,上来作一个揖,道:“这小奴不知为何中了毒,但又像是服了解药,已将毒吐出来了。”
金珏蹙眉道:“什么毒?”
“是一种稀罕的寒毒,老朽也没见过,医书记载,苗疆有种寒蛊毒,母蛊称寒毒王,子蛊种在人体内,每月需服食解药,否则寒毒一旦发作,神仙难救啊。”
金珏早有准备,闻言也只是挑挑眉:“知道了,退下吧。”她缓缓转过身,用种缥缈不定的声音说:“此事不可外传。”
她心里暗自打鼓,这种毒,听起来是用在死士身上的。关于这个人的身份,看来是大有文章。
次日金珏送青棠去落星坞,用一方青金滚边猞猁毯子一卷,把他送上了青漆油壁车。抬眼却见玉宵提着裙摆飞奔过来。
“三妹?”她目瞪口呆,“你逃学了?”
玉宵跑得气喘吁吁,不及回答,她一溜烟爬上了马车。末了还催她:“长姐,上车啊。”
金珏无奈摇头,上了马车一顿数落:“三妹,你不怕母亲罚你?”
“母亲在睡觉呢,哪有力气罚我?”
金珏拍拍她的大腿,道:“下不为例。”
落星坞在城郊,两人颠颠簸簸大半个时辰方才到。玉宵抱怨:“我宁愿骑马,这车把我颠得头晕。”金珏笑道:“城外这段路是不好走。”
落星坞在远离尘嚣处,初见难免觉得荒凉,只是越走越深,在重重密林处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竟有个世外桃源的所在。是一座临水而建的庄子,四面用花墙树荫所隔,将一汪云蒸霞蔚的碧蓝湖泊围住。玉宵惊叹不已。两人到了湖边,便有画舫来渡。一行人上了船,船上罗幕纱帐环绕,有琴案、香炉、棋盘,并一方八仙矮桌,几个蒲团软垫,宽阔敞亮。
玉宵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金珏讳莫如深地笑笑:“一会你就知道了。”
玉宵撩开帘子眺望远方,只见珍珠白的浓雾之中,隐隐约约有一座清雅幽静的亭阁,青玉瓦,白粉墙。一条长廊横亘在水面上,竟是湖心小筑。两边是四开间的水榭,过一道宝瓶门,又是别有洞天的一处院落。
庭中植一月桂树,树下有一方小水潭,潺潺流着水。
金珏抬一抬手,护卫们将那方毯子抱进主屋的碧纱橱内。这一路青棠都没有动静。
金珏拉拉玉宵的手:“小妹,回神了,人已送到了,你可安心读书了。走,跟我回家。”
玉宵目送青棠进了房间,依依不舍地想:一眼也看不到,真是可惜。
其实也不是非要看,只是许久不见,都不记得他长啥样了。在她印象中,他是极好看的,这些日子久经折磨,想必憔悴了许多。
回府的路上,玉宵好奇地问:“长姐,你们哪来的那么多钱?”
金珏摇着扇子:“等你及笄了,父母亲会为你置办铺子宅子,你自己跟着做点生意,攒下钱来不是难事。”
玉宵心想,我才十三啊,这日子能不能再过得快点?她满心期待自己的生日,希望能收到值钱的礼物。其实,只要她看一看自己的库房和妆奁就会发现,她也很有钱。
旖旎的灯火点亮了星光,重重帷帐之后,金钩玉带象牙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大红福字团花浮光锦被裹着,身下厚厚铺着一层雪貂皮裘。浣光纱落在他的脸庞上,轻拂他鸦羽扇般的睫毛。
不知睡了多久,他大梦初醒。更漏滴了好几声,滴滴答答,衬得他心静如秋水。此刻灵台清明,他直起身子,警惕地看着这个清幽富丽的碧纱橱。
那是主屋的隔间,拉开碧纱障门,才见暖阁,穿过月洞门,才是正厅。
只记得在昏迷中被人抱到了这里,一路上有人细心呵护,是平生未见的。
他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外间守门的丫鬟听见动静,忙进来扶他上榻,连声道:“公子,您怎么起来了?穿得这样单薄,不好受了风的!快回榻上歇着吧!外面风大!”
斯言不假。因是临湖水居,夜间刮起风来,便如蛟龙行云布雨,鲤鱼渡劫飞仙,朦朦胧胧,昏昏绰绰。
他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垂下的白玉玲珑佩,不觉陷入沉思。身体酥酥麻麻的,缓了好一会才能动弹。他摸了摸脸,依稀还是肿痛的。手指上缠着纱布,不时抽动两下,他揉捏了一会,发觉不那么僵硬了,微微有些知觉。如此一日千里的疗愈功效,不知是用了什么王母仙药。
他漆黑的眼珠闪了闪,眼中泛起潋滟水光,他惊喜万分地动动手腕,心中暗忖:离拿剑的那一天不远了。
他将不再是一个废人,一个任人宰割的玩物,他有了自保之力,可以远走高飞。
哪怕拿不到解药,哪怕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他也不愿蹉跎在这里。
翌日玉宵的到访击碎了他的幻想,他知道自己无法挣脱她的掌心。
她是天真有邪的少女,而他是被攥在手心的金丝雀。
她提着个竹篮子,里面装了十几个牛皮纸包,散发着如蜜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