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饿不着。”
说的也是。玉宵宽慰自己。
又过了十数日,关照青棠的事竟是毫无进展。半夜玄寂惊醒,总觉一桩心事未了,梦游似的去了下房。
厨房在下房院子东北方向,进了门就是。
玄寂的肚子咕噜噜响个不停,手中仍不忘把玩他那纸扇。在这青黛月光下,他就像个偷香窃玉的贼。
不知为何生了这样的心虚,他蹑手蹑脚进了厨房。
也不知是自己饿了,还是守诺来关照某个人。在这如梦似幻的月夜里,他竟鬼使神差来了这炊烟袅袅的房子。
按例厨房夜里是不断人的,家中无客的时候也会有人值夜。他也不知今晚是谁值夜。
屋里暗暗点着一盏油灯。浓重的夜色里,一点微光照亮了厨房一角。一个羸弱少年守着炉子,而砂锅里正炖着乳鸽汤,呼哧哧沸着。
不知哪个主子心血来潮,夜里要吃这味乳鸽汤。
他一身粗布麻衣跪在地上,手拿蒲扇,一下一下轻轻扇着炉火。
见有人来,他如惊弓之鸟般缩了下脖子,仿佛须臾间棍棒就要落下来了。
待看清来人,他也没有说话,只攥紧了扇子,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玄寂自觉有负玉宵所托,少不得关心两句:“怎么跪着?”
青棠不好开口,只拿一双水汽氤氲的大眼睛看他,表情也是淡淡的。
玄寂含笑道:“是不是这个姿势比较方便?”
青棠点头。
玄寂一听便知这厨房管事刻意磋磨他,却也只说:“这炉子要一直扇吗?”
青棠又点头。
玄寂发觉他比初见时温顺许多,宝剑入匣,锋芒尽敛。那夜他见刺客在二弟身边,唯恐二弟遭遇不测,拔剑飞身而上。谁知那刺客以一敌二,他竟无力招架。
那夜是多么危急,他心有余悸。清寒的月光下,国公府的庭院中,不消一个闪神,刺客的刀锋便落在眉睫之间。好在二弟果断出手,一剑穿入刺客下腹,否则自己早已身首异处。
因为差点死在青棠剑下,玄寂难免心存芥蒂。只是今夜一见,这柄利刃神锋竟也化作绕指柔了。
此番被青棠挫败剑艺,他颇伤自尊。这其中有一桩缘故。
殊不知玄寂自幼拜入上清宗主门下,于剑术一途颇有心得。即使在高手如云的试剑大会,他也曾拔得头筹。因此对这场溃败耿耿于怀也是情有可原。
眼前这个少年楚楚可怜,与当夜那个刀剑无情的刺客大相径庭。他不由自主生出关切怜惜之情。
玄寂温和道:“身体怎么样了?可有人为难你?”
青棠的眼睛亮如秋水,眸光盈盈一动,好似翡翠里晶莹的水光。他垂下眼睫,兀自沉思,雪白脖颈弯成的弧度宛如新月一角,迷了玄寂的眼睛。见玄寂呆住,他便不再理会。转身掀开砂锅,看了眼汤色,熟稔地盛了出来。
他苍白到透明的指尖按在乌沉沉的锅盖上,用力的时候,又泛出一点粉。
玄寂怕他烫着,忙上去搭把手。青棠不料他有此举,乍见一双大手接过来,手下一个错乱,砂锅脱手而落。
青棠又急又怕,下意识用手去接,好在他是个练家子,身手奇佳,竟真让他接住了。锅底灼热,他的伤手又不稳当,汤洒出来一点,烫得他眼泪直流。
乳鸽汤保住了,青棠松一口气,否则又是一顿毒打。
“对不起。”玄寂歉疚不已,“让我看看你的手。”
青棠的手极长极薄,又软又凉,摸起来有柔若无骨之感。手心烫出好大一个血泡,玄寂在厨房的冰鉴中取了冰给他敷,这才好些。
“跟我去药庐。”玄寂用手掌包住他的手,“我找府医给你看。”
青棠摆手,指了指灶台上的乳鸽汤。
“放那儿吧,一会我叫人去送。”玄寂有条不紊。
青棠坚决摇头,在他手心写了“老爷”两个字。
这下玄寂只得苦笑:“哦,原来是老爷要的。老爷要你去送吗?”
青棠点头,面上浮现为难之色。
玄寂痴痴看住。他想:难怪三妹叫他“猫儿”,又对他如此迷恋……
手上攥得更紧了些,浑然不觉青棠冰冷的手像只濒死的鸟雀一样在他掌心挣扎……
青棠淡泊如水的目光下移,他才如梦初醒般放开。
“对不起……”玄寂双颊通红,连连道歉,“是我唐突了。”
青棠不敢耽搁,利落地将汤盅装入食盒。他有一番光风霁月的淡然气度,让玄寂想起自己清修百年的师尊。
玄寂还在回味,青棠已然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