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颂目视着她平静的背影,像一株垂柳树,枝干挺拔,神魂却是向下飘的,声音轻得会被风带走。
“抱歉,我不能将后面的信都一一交给你,他们会按时送到你手上,所以到那时为止,你都需要保证自己的健康。”
施清如回头看他,“你是觉得我看完以后会轻生?不,我不会的,我永远也不会轻生。所以,烦请你把那些他写给我的信都交给我。”
何况,她不信陈安平不在了。
他没有死亡证明,她仿佛依旧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严颂把洇湿了的那支烟丢了,双手插兜走到她身旁,抬头看由他自己打造的一整面信墙。
“他们把信交给我,是信任我。”
他随手摸向六月六日的信箱,“你觉得一个人大费周章写一封未来才寄出的信是为什么?为什么不直接走进邮局,把想说的话寄给对方?”
施清如不语。
“因为有些话现在说不出口,还有些话也不是真的想送到对方那里。”严颂侧过身看着她,“至于收信的人,也许她现在很想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但五年、十年后,也许她就会遗忘这件事。那些信会一直躺在信箱里,到最后变为不值一文的垃圾被丢掉。”
他说道:“这都很寻常,时间才是改变一切轨迹的因素。陈安平是我的消费者,他来我这里定下了时间,我就必须遵守承诺。”
“你不能这么死板,如果十年后我不生活在杭州了呢?我就收不到那些信了。”
施清如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面前的男人不像是能被劝动的人。
严颂抬了抬肩膀,“那这就是那些信的宿命了,对陈安平来说,写下信的时候,他的心意就已经释放了,他轻松了。”
“你不能去揣测他的心!我没有收到的心意算什么心意?他是写给我的,我有权看。”
严颂笑了笑,“不,在你收到它们之前,它们都不是你的所有物,只是我店里的商品。施小姐,你没有办法改变我的想法,我不能因为有个人在深夜敲响我的店门,就抛弃我的原则。”
“你——”
“你不是认为他还活着吗?去找他吧,找到你忘记他为止,三五年之后,那些信也不重要了。”
“三、五年?”
施清如气极反笑,她与陈安平分开的年头何止三、五年。
“也许这世上是有奇迹的,也许他生活在某个角落。我可以告诉你当年他离开云南之后去了哪里。”
施清如一怔。
“他说他想去舟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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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你这车怎么剐蹭了?人没事吧?”张言静着急忙慌地从民宿里出来,见到她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是去哪了?”
面对一连串关切的询问,施清如睁大眼眶醒了醒神,“没事,我去白沙古镇走了走。天太黑了,回来的时候没看清路旁的树,蹭到了,人没事。”
“那就好,车受点伤没什么大不了,人没事就好。我们在古城里买了烤串和水果回来,你去洗个澡就过来一起吃吧。”
“嗯。”
深秋的丽江也算不上寒风料峭,比杭州温暖许多,但施清如身上那从头至脚的寒意却始终没有消散。
花洒里出来的热水浇在头上,换平时她已经被烫得受不了,但现在她却有些分不清是热还是冷。
热水浇在脸上,薄嫩的皮肤开始刺痛。
施清如屏着呼吸,看着墙上水蓝色的花瓷砖。
过了很久,她松开嘴唇,像冒出水面的人大口呼吸,但从天而降的水流很快就淹进她的鼻腔,她像溺水般扶靠在瓷砖上,呛了十几声。
施清如换好衣服下楼时,底下的人已经拉着民宿老板在一起聊天。
“老板,你开这民宿多少年了?哪儿来的游客最多?……”
自然而然进行的一场自媒体“访谈”。
张言静把一只脆生生的红苹果递给施清如,“他们都说出来玩还吃什么苹果,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苹果太普通了,什么时候都能吃到。不过你喜欢,我们就给你带了个,这还有别的瓜果,你多吃点,都是水果摊老板给现切的。”
徐烁把装着西瓜、哈密瓜果切的塑料盒递来,坐在施清如那张椅子的扶手上,弯腰问她:“我们明天就住到白沙古镇去了,你今天还要过去做什么?”
施清如起身将座位让给他,自己坐到角落里的布椅上,身后垂着庭院里的三角梅,早已爬满了整个屋檐。
徐烁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跟着她。
“随便逛逛。”施清如抬眸,“我们明天什么安排?”
“要早起去看日照金山,再去云杉坪、蓝月谷,吃完午饭坐大索道去玉龙雪山。”
“好。”
虽说要早起,几人还是插科打诨到午夜。有人问施清如,她就说上一两句话,平时安静地攥着自己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一直亮着,在晦暗的暖光中照得她的脸颊泛蓝。
徐烁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上卫生间的时候路过她身边。
“Vivi你一直不参与我们的话题,自己在看什么?”
施清如醒神,“没什么。”
徐烁瞥了一眼屏幕。
“青青网?这不是一个很古老的网站吗?之前还停止运营过,现在又能用了?”
“嗯。”
他弯下腰,摘掉黑夜里还架在脸上的浮夸墨镜,“这是……游客照?你在搜雪山攻略?”
屏幕里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雪山4680米的石碑前,双臂伸起,眼睛也闭着,人长得倒是颇为清俊,身上的气质像天生属于雪山。
这只是一张普通到无法入徐烁眼的游客抓拍照,作为摄影师的他对这类照片没有任何感觉。
“嗯。”
“那你用青青网做什么?这上面的东西早已过了时效性,都是老古董。”
“随便看看。”施清如摁灭屏幕,“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睡觉吧,不然明天起不来。”
张言静已经困得抬不起眼皮,听见施清如的提议,便第一个响应,揉着已经困懵的脸收拾东西回房。
几个人散了,民宿四周陷入彻底的宁静。
施清如侧躺在床上,身后很快传来张言静熟睡后规律的呼吸声。
她凝视着窗前垂下来的那株三角梅,生命力旺盛的三角梅。
月亮飞入窗头,又离开。
她眨着眼睛,没有去想陈安平。
但只片刻,眼角刺痛,枕上一片潮。
如果那个时候陈安平问她关于小孩的问题时,她回答说自己不想要孩子,陈安平是不是会鼓起勇气和她在一起?
哪怕不能共白头,也能共床枕、同船渡。
如果她早知道陈安平的用意,如果她早知道他可能会生病,她会告诉他其实她根本不想要什么孩子。
她想要孩子也只不过是想和他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如果不是他,又有什么意义?一个还没有出生的孩子,又怎么会比他更重要?
如果她再敏锐一点就好了。
如果陈安平再多明白一点她的心就好了。
如果、如果——
可哪有这么多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