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是不是认为,他有可能因此受打击,才不和老同学联系?”
施清如被太阳光晒得睁不开眼,不回答说是或者不是。
她猜不到陈安平的想法。
以前猜不到,现在也猜不到,陈安平总是把自己藏得很深。
大热天,施清如身上披着件oversize的藏蓝色卫衣,张言静扯了下衣服的兜帽,岔开话题。
“大热天穿这个,你不热啊?”
施清如低头看了眼,把衣服脱下来盖在自己没化妆的脸上。
“暖和。”
“神经。”
她当初把衣服还给陈安平了,但后来这件衣服又兜兜转转回到了施清如的手里。它身上属于陈安平的气味,早已被她衣柜中的香氛掩盖,变成了属于她的衣服。
衣柜里衣服换过一茬又一茬,这件十几年前的却一直在。
“你还想继续找他吗?”
施清如的睫毛扇过卫衣柔软的布料。
“我该找吗?”
同学会上,陈安平没有出现的时候,施清如下了不再找他的决心。如果他对曾经已没有半点留恋,她仿佛也没有去找他问清楚的必要。
张言静注视着她,“你能忘记陈安平吗?”
面对这个问题,施清如耸了耸肩。
“早晚有一天能忘记。”
张言静晃了晃塑料杯里的冰块,“那就别去找了。”
施清如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张言静松了口气。
“下半年有安排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旅行?”
“去哪儿?”
“自驾去云南。”
“什么时候?”
“入秋之后,年底之前。我和几个上海的博主一起有个自驾游全国的企划,他们几个很好相处。”
施清如看着头顶上那棵香樟树,笑道:“还有这么久,到时候再说吧。”
树叶被风吹乱,刺眼的阳光穿过缝隙洒向施清如。
她重新把头闷回陈安平的衣服里,呼吸缓慢而均匀。
她想,倘若陈安平已经割舍下旧时的一切,她就祝愿他一切都好。
她只是怨他不喜欢她,不是讨厌他这个人。
有怨,无恨。
施清如从来找不到恨陈安平的理由。
闷热中,时间好像退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学校报道。
-
2009年夏末
新生入学。
成华中学是民办的寄宿制学校,四人寝,两张上下铺,施清如分到上铺,紧挨着桌柜。
施琴和王文忠在替她铺床、整理生活用品的时候,她独自溜出寝室,到校园里散步。
八月中下旬的杭州,操场的塑胶跑道被热浪灼得颤抖,教学楼旁的竹子都被晒弯了腰。
施清如一眼就看见那座红砖钟楼,土气得惊人,在周围一片白墙青楼中鹤立鸡群。
她皱着眉头,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审美。”
学校里有两个小卖部,一个在竹林后,一个在寝室楼下。她用刚充值的校园饭卡买了瓶冰水,一个人往湖边走。
施清如怀念起去年盛大的奥林匹克。
那时她在家吹着空调为奥运健儿加油,不像这个夏天,这般无聊,只能泡在游泳池里。
她还怀念那场大雪。
断桥残雪,千里冰封,柳树枝上层层雪。
光是想着,便觉凉爽。
来成华中学之前,她听闻学校里的湖风景秀丽,是千万学子梦寐以求的,亲眼所见,不过如此。
岸边有棵杨柳倒长得颇有意思,驼着背,粗壮的主干上长了些奇怪的疙瘩,几根柳条垂在湖里,涮火锅似的。
她提着水瓶,俯身走到那株特立独行的驼背老柳边,扶着树干,像柳枝拂水一样,用鞋尖去触碰湖面。
湖水还算清澈,但不是至清,恰好能看见水面下游动的鱼儿。
鞋尖激起涟漪,也引来鱼群。
施清如猜想是常有学生来这里喂它们,它们以为落下来的是面包碎,于是一拥而来。
她歪头笑着,就这么支着一条腿想蹲下去打量鱼群。
然而柳树边的土壤松软,她没踩稳,脚一滑半条腿掉进湖里,人也要栽下去。
施清如心里一边想着完了完了,一边已做好变成落汤鸡被爸妈数落一顿的打算。
可她没掉下去。
一只手忽然出现拉住了她的小臂,用力地把她拖回树边。
宽阔的身躯遮住了热辣阳光。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英挺、端正的脸背着光,喘着粗气,扶着树对她说:
“同学,这样很危险。”
成华中学不仅看文化课成绩,还要面试。
施清如盯着眼前的人,奇怪地觉得自己见过他,就在大半年前的面试时。
眼下他的表情实在正气凛然,叫她不禁想逗弄一番。
她瞥眼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行李箱倒在十几米外的地方,听着他气喘吁吁,猜到他是扔了行李跑过来的。
蓦然间,她没有眼泪地啜泣起来。
“你为什么拉我?怎么不让我跳进去算了?”
陈安平顿住,低下头看她。
女生扎着高马尾,穿着牛仔短裤,膝盖上沾了岸边的泥土,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让我淹死多好,就不用面对……面对这些痛苦。”
也不怪陈安平信她。
他这辈子还没有遇到过这样恶劣又爱恶作剧的人。
“别这么想,任何时候都不要寻短见,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你去体验的事情。”
施清如眨着眼睛瞧眼前的男生。
为了安慰她,他特意蹲下身,她这才看清他的五官。
“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陈安平愣了下,“五班。”
“啊,”施清如叹了声,听不出是惋惜还是藏着别的情绪,“我是一班的。”
“我不知道你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但是你不要想不开,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
“同学,”施清如扯起嘴角,笑了起来,肩膀都在颤动,“我刚才是骗你的。”
陈安平从错愕到庆幸再到无奈的神情,被施清如收入眼底。
他没说话,转身离开她身边,扶起地上的行李箱往寝室楼走。
施清如靠坐在柳树下抿着嘴笑。
她低头望着自己湿了的半条裤腿,想的是刚才那个男生。
他怎么是一个人来报道的?真奇怪。
爸爸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