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芬的婆婆陈梅,是附近有名的老艺术家,年轻的时候唱戏,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最后在湘海市定居下来。
老太太六十了,还是很喜欢唱戏,有事没事就去小区楼下开开嗓,还和几个要好的老姐妹弄了什么唱戏的班子,也算乐得自在。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
三年前,张桂芬的儿子生了场重病,光是治疗费就要个二十几万,他们一家子勤勤恳恳一辈子,能够拿出来的钱拢共刚好够治疗费。
花了,孩子不一定能活。花了,他们一家子六口人,怎么吃喝?
那段时间,家里愁云惨淡,婆婆陈梅一咬牙,拍板说治。
二十几万投进去,最后孩子不见好,后续还要治的话,又要几万块,于是他们东拼西凑,又砸了十万块进去,但是儿子的病还是没好。
这下次要人财两空了。
一个家也快散了
那段时间张桂芬心如死灰,几乎想着孩子死了她就离婚,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后面婆婆不知道被谁请去唱戏,唱一场就有二十万!
一下子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自从那场戏后,婆婆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那天陈梅上台就打哆嗦,这个戏院她知道,是个废弃的,平时没人,但每年十月十五都会请人来唱三更戏。
戏院里面静悄悄,这年的雨季来的很迟,前段日子刚退潮,戏院门口还有没打扫干净的烂泥,脚下的地板“咯吱咯吱”仿佛随时都会塌下去。
三更戏,就算当年出生的时候网络不发达,可陈梅好歹跟过戏班子,也懂得里面的门道,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可是唱给鬼听的,唱不好可是要祸联三代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乖孙孙才那么小一个,还没开口叫奶奶,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看着静悄悄的戏院,空气里还带着海水的咸涩味,粘稠的、阴湿的,柱子的边缘被模糊,好似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一样,尤其是背后神龛里的女人像。
这女人像最是诡异。
白天还好,模样精致的很,一看就是个漂亮的女娃娃,晚上一看……那眼睛活灵活现像盯着她看一样,那嘴角还是笑着的……
陈梅壮着胆子,眼看时间到了三更,抖着嗓子唱起来,不敢睁眼睛,只能闭着眼,咿咿呀呀唱一曲《梁山伯与祝英台》。
唱到后面,感觉上来了,声音也变得厚实,心里想着可爱的乖孙,也就不怕了。
只是这氛围实在不好,空无一人的戏院,阵阵海风吹进来,耳边除了自己的戏声,还有不远处海浪卷拍的响动。
眼看着就要到四更天,陈梅终于放下心,人老了以后,嗓音有些跟不上,但到底是经验足,技巧在里面,反倒添了韵味。
陈梅突然一个趔趄,脚底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一瞬间戏声停了,黑暗裹挟着恐惧朝她涌来。
脊背生疼,脚底也是疼的。
陈梅倒在地上,头脑空白,脑袋里头所有想法都没了,乖孙孙的面孔被一行字取代。
——“戏声断,祸联三代。”
——“祸联三代。”
陈梅滚着爬起身,一双老花眼左看右看,声音比刚唱的时候还抖,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什么扭曲笑声,又像是风声,只能安慰自己。
世上哪有什么神啊鬼啊?如果有,也不应该找上她,应该去找她隔壁那个把媳妇打跑的男人。
好不容易挨到四更天,陈梅打开手电筒,一溜烟跑回家,临出去,还回头看看。
原来刚才是踩到一块贝壳,应该是涨潮的时候带上来的,还没打扫干净。
她以为过去了,可是事情好像没有结束。
陈梅回家后,最开始是幻听,总觉得家里各处都有唱戏声,唱的是她那天唱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可是她左找右找,什么都找不到,一个家里哪有什么其他人?问了自己丈夫、儿子、儿媳妇,统统说没声音。
医院也去过好几回,每每医生都说是心理作用,老太太太焦虑,留下的心理阴影。
后来,断断续续的模糊戏声越来越清晰,竟然是她自己的声音……
陈梅一次起夜被突然响起的戏音吓到,重重摔一跤,再医院里躺了几个月,出来后就频繁请神婆、道士、和尚,去道馆和寺庙,什么方法都试了一遍。
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戏声愈发清晰,连里头的颤音都和自己一模一样,陈梅敢肯定,那声音就是在复刻她那晚唱的。
甚至,她开始能够看见。
每晚雾气上涌时,她都在那层白白的、薄薄的雾里面看见一个模糊的女人像——赫然是戏台后祭奠的那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请了一个和尚,和尚一眼看出不对劲,但没办法根治,只能给她一张符。
此后,陈梅的生活终于回归平静,只是年纪大了,觉变多了。
即使在没有听见、看见,可陈梅依旧活在惶恐里。
她没有任何标准和经验,能判断这件事情真的结束了,或者——一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焦虑和那晚的恐惧心理导致。
生活还算安稳,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可爱的乖孙到了开口说话的年纪。
那孩子第一句说的不是爸爸、妈妈,也不是爷爷奶奶,而是一句很完整的戏文,口齿清晰,咬字甚至没有当地h、f不分的口音。
这对于一个刚刚开口说话的孩子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孩子的眼睛很大,像他父亲,圆圆的葡萄眼,一张嘴嘟起来,稚嫩的嗓音里头是说不出的诡异。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咯咯咯——”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孩子笑得开怀,一双莲藕样白净胖乎乎的手去抓母亲的长发,眼睛却盯着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