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
再远的地方就看不见了。
夜色里,手电筒的光中,只有发亮的眼睛和那棕色的毛发,甚至连猴子的身体都看不全,被茂密的树冠遮挡大半。
下雨后升腾的雾,森林里茂密的树冠,浓绿的黑,连月光都没有的雨夜,凉雨落在身上,吞噬体温,带来神经都在生寒的错觉。
人类最原始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李成安的手电筒慌乱跟着猴子照射,试图找到那只诞生的野人,可猴子的数量太多,这只亮在光里,另一只埋在暗处。
照亮一个地方,另一处黑暗中就响起闹声。
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太明显,竭力扼制也于事无补。
“砰、砰、砰。”似乎就在耳边,又好似在什么远处。
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腕,李成安剧烈颤抖,手上一松,手电筒顺势被夺走。
“别急。”沈雪昭出声道:“它不在这。”
祸乱对于祸乱有天然的敏锐,就像有些人能够看见鬼物一样。
李成安定眼一看,是沈雪昭,听了他的话,心上松了半口气,又因为还没出现的野人提起半口气。
“那它在哪儿?”李成安问道:“不会在没人的地方吧?”
这样更可怕,也更糟糕。
就好像变成了一只老鼠,左顾右盼,偏偏看不见猫在什么地方埋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爪子按住脊背撕开皮肉,犬齿衔住喉咙咬开一个孔洞。
恐惧时,总是会多想。
“急什么?”沈雪昭握着两个手电筒,打量着眼前的猴群,“原地不动。”
B区范围不算大,直径约20km,共计十二个人,除去守在村中的张轩凯和绪风,其余五个人守在边缘位置。
目前还没发现野人,那就说明野人大概率在中间位置。电网旁有警报装置,山林里也有百来个监控,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一旦看见野人踪迹,会即刻提醒并且发送位置。
分点位是确保能有一队人在第一时间发现野人。
七点五十五分,耳麦里传来急促的人声,他似乎在奔跑。
“发现野人位置,诞生点在村子里。”张轩凯快速说道:“下一步指令。”
沈雪昭半拢着雨衣,一片雨声里,他说:“将野人第一时间赶进山,进入预定位置,各队按原计划朝预定道路包夹,网络组准备,即时汇报点位”
“首要是村民安全,量力而行不产生过多的目击者,接触野人后汇报野人特性。”
“收到。”张轩凯说。
山路泥泞,尤其是下山的路,脚下是枯枝落叶、软烂泥巴,沈雪昭跌跌撞撞,几次摔倒,身后跟着得李成安也差不多,摔得灰头土脸,谁也不敢停歇,立刻撑着起身。
……
张轩凯犹豫着是否要敲响陈生安的家门,杀猴子、取猴脑这个事是道德和愚昧的问题,要判刑也是警察的事,突兀上门实在尴尬,更何况两家关系并不算紧密。
绪风却没什么感觉,主动上前,敲响了房门,两人等了十来秒,并没有回应。
张轩凯叹了一口气,嘴唇开合,正想喊叫。
尖锐地、恐惧地嘶吼响起,男声被吓得破调,失了声,倒不像人类发现的声音,细听里面还混杂着一个稚嫩的童音。
在一个雨夜,听到这样的惊叫声,是可以预见发生了什么的。
顾不上尴尬和礼貌,甚至来不及和绪风交流,张轩凯果断一脚踹开了门。
门锁被踹开,半扇门撞到墙壁,发出第二声巨响,又弹着回来,正正巧巧打在匆忙进门的张轩凯身上,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身后的绪风从他身旁挤进去,冲向发声的地方。
“后院,是后院!”张轩凯看着脚步犹豫的绪风说道:“左边那扇门。”
绪风快步冲去,手一缩甩下背包半边肩带,背包跟着力道被甩到他身前,几个呼吸间,绪风已经取出里面的手/枪,握在手心上过膛。
张轩凯紧随其后,手摸进衣摆里,抽出插在腰包里的枪。
宁岚考虑的更多,她带了两个人过来,并没有急匆匆闯进去,而是绕了一圈,带着三个人守在后院。
叫声是接连不断的,很惨,像正在经受什么折磨一般。
陈生安本来是有机会跑的,当那个怪物在他眼前突兀出现的时候,他手里正握着一个鲜红的脑子,乖巧懂事的女儿经过了最初的害怕,已经依赖地靠在他身旁,伸手试图擦去他手上的血渍。
两米多高,脑袋顶到天花板,脸就靠在几根电线吊着的白炽灯旁,像猴子,又不像猴子。
什么猴子会有这么大的体型?脸也不像,这五官太像人了,比猴子还要像太多。
一张口,里面是满嘴的尖牙。
陈生安反应很快,一下就从恐惧手里夺回了肢体的掌控,那时候他的手已经碰到爬梯了。
脆生生的,带着哭腔的稚嫩叫声在身后响起,就像他拿刀剖开猴子的头盖骨时一样。
“啊、啊、啊、啊!”
女儿啊,是他的女儿。
陈生安一回头,那么小一个,嫩乎乎的,像一根水灵灵的白萝卜,流着眼泪。
他看见女儿手上因为帮他擦拭血迹沾上的血。
那时候他想,如果这是孽,也应该他一个人承担。
陈生安扼制身体的求生本能,冲向他的孩子,他看着那个怪物佝偻着身体朝他扑来,可他不得不与它直面。
那双猩红的眼睛像他过往宰杀猴子时,猴子的血溅在他眼里所见场景,他想:这个怪物或许也杀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