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离夏……
乔砚深微微凝眉,虽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底下长剑的颤抖已然暴露她心中思量。
与林玉纤的耐心准备相反,此刻周旋于场上的另一位少年正如她剑尖上涌溢的火焰般,热烈却短暂,每一击在竭尽全力的同时却又破绽重重,成为一把锋锐而失去目标的利器。灵力强盛,如此多诡谲变幻的火焰燃起后依然不见黯淡之势,显然根基稳固。
但如此无度地挥霍灵力依然是不适于当下局面的方式。乔砚深目光紧随沈离夏使剑动作——挑、挥、劈、砍,看似强力的攻击收手时反倒艰难,不似正在切磋,更如深陷死斗,焦急万分。
她突然明了心中怪异感从何而来。
沈离夏确实心急了。
从调动灵力开始,她的气息便开始有些紊乱。起初,乔砚深以为她仅是对此感到陌生,需要适应;可现在对方吃力闪躲阵术中的袭击、凶猛进攻的模样,显得虚浮且急躁,全然不似平时的沈离夏。
金色双眼中瞳孔早已缩为一道竖线,渗出丝丝瘆人冷意。
又一阵术迅速搭起,此次是土石之阵,结合林玉纤自身灵力属性,几道土柱拔地而起,将沈离夏再度困住。
沈离夏咬紧下唇,心中莫名的烦躁与悄然缠结的怒意驱使灵力不断汹涌,叫她手上铁剑已被火焰吞没,于手臂绷紧发力时挥出一道凛然劲风,破去层叠土石。
在她破开此阵后,两人之间距离可称咫尺之遥。然而林玉纤丝毫不见慌张,眼中滑过一丝决绝,于沈离夏剑锋挥下时忽然消失在一股汹涌而上的浓重雾气里。
雾气无穷无尽,将少年身影包裹,再散开时天地异象,万物于沈离夏眼中已变一番模样,此处不再是宽阔的竞技场,而是一片幽静却不见尽头的荒地,土壤被映为雪白颜色,月光化作海水浸透万物。她抬头望去,只见一轮璀璨满月高悬夜空,四周时间流速不再能为人感知,唯独流华满身,洁白如霜。
她喉中干渴,无知无觉间手上长剑光芒消去,意识到诡异却为时已晚,月光将她拥抱,亦抽去灵力,有如血液流失带来阵阵刺痛,无声息地催人枯槁。
沈离夏原是抱切磋以学习新物的目的,此刻经各类阵术困过、又处于这清冷月光之下,那股宛如自每一条骨缝、每一根血管中喷薄而出的滚烫怒意不知为何愈发旺盛,刺得她额角突突直跳,呼吸渐渐加重,手中力道难控,竟将剑柄握得响起不堪重负的声音。
鼻下热意涌流,她抬手去摸,不出意料是一片鲜红绽在手背上,触目惊心。神火压制不出,如即将脱缰的凶兽,先从胸腔烧开来,逼得她大口喘息,血流入唇齿,胸口起伏间尽是咸涩发甜的血腥气,近乎逼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忽然,温婉的声音含着急切自她识海响起:
“别再透支灵力,去寻破阵之法——去找阵眼。想一想你先前是如何做的,离夏。”
……这算作弊吗?
算了,场外提示,你知我知无第三人便不是作弊。沈离夏心里默默想着,胡乱擦着血。
自听见乔砚深声音后,胸腔内那岩浆般爆裂的滚烫温度居然古怪地平息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中力道,将剑收回鞘中,去寻四下荒芜里的异常之处。
场外,乔砚深指尖灵力光泽闪烁,紧咬下唇,眼底尽是担忧。
林玉纤见阵中沈离夏状态异常,方才与她交换过眼神,确认无需中止后才继续维持阵术。此阵她并不陌生,可见林玉纤布出却吃了一惊——盈月阵作为池月影的重要阵术之一,难度极高,哪怕不论修为,布阵也需耗费极大功夫。而林玉纤于短暂交锋中能够画好,除去参悟阵术的天赋,定然还有已经自行尝试过无数次的努力。
哪怕眼前盈月阵效力全然不及九枝真君本人所布,且范围有限,但也是惊人奇观。
不过,此阵对林玉纤消耗极大,不过几息,破裂之音猛然响起,随后不断蔓延,直至整个阵轰然塌陷,符文全部消散才止息。天地灵气散去,云雾之中,沈离夏的身影缓缓现出。
她的双眼更加明亮几分,未清晰见面容,视线就已被其吸引,牢牢困于这片璀璨过曜日、华美胜黄金的色彩之中,瞳孔如朦胧珠粒,边缘沁出鲜红。
黑衣少年欲再往后退,不料对方猛冲而上,剑刃不带任何灵力,仅有力气顷刻间压上,迫使她拔剑应对,无暇抽出符篆。两人你来我往,剑锋相碰发出铮铮响声。沈离夏出招步步紧逼,不等林玉纤歇息,剑被抵开后半秒内又欺身而至,好不狠厉。
然而在乔砚深看来犹如两只鸡崽互啄,喙尚柔软,翅膀却拍得响。
许是打累了,林玉纤大喊一声:“停!沈师姐好剑法,师妹甘拜下风!”
她们颇有默契地将剑扔到边上,酣畅淋漓后浑身酸痛袭来,瞬间让两人疲倦地倒了下去,躺在竞技场上。
乔砚深见战局结束,迅速赶至沈离夏身边,手指轻巧钻入对方手中,灵力自相接处流入对方经脉内,分散作细细水流,压下激烈交锋的灵力。清凉的感觉浇灭嘶嘶作响的烈火,温柔地抚平沈离夏紧皱的眉头。
“谢谢学姐提醒……”
“啊。”乔砚深听她开口道谢,心里一阵不妙,下意识转头望向林玉纤。
浑身尘灰的黑衣少年自然听见了她们的谈话,当下白眼一翻,“烦死你们了。”
接着,她像是再也忍不住般提高音量喊道:“我最讨厌你——你也是!一个说杀人就杀,劝两句还反驳得头头是道;一个看着冷冷清清,到头来还偷偷犯规。”
沈离夏听得好笑,反唇相讥道:“师妹也没好到哪去,被人利用不说,遭打压也还甘愿呢?”
林玉纤冷哼一声,“现在不同了,我定叫那群老不死的看见,没了这世家,我会过得更潇洒!而他们精心培养的不过是废物,此后也什么都不会有。”
“说得好,”乔砚深闻言轻笑一声,“玉纤师妹终于看开了。”
“什么叫……终于?”
抚过沈离夏面上伤口、以灵力将其疗愈后,乔砚深温声道:“因我先前见你站在雨中,眼中看着虽冷漠,却也能感到一丝极微小的挣扎。我那时候便想,你定然是不甘愿的。”
林玉纤顿感脸上发烫,索性闭起眼,不去望天,也不看身边两位。
“你们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