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到底看没看清对方这很难说,反正他现在根本没在看的。
当他抛下一句“你的事我都记下了”,竟然没等于声给出任何反应,当即没心没肺地转过头,望向喷泉正中央的月神……头上的花冠,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很难判断:灰究竟是喜欢于声一点,还是更想要花冠一些?
瞧那执着的眼神,大约是……后者吧?
于声原本心里装了一箩筐纠结事,又是心系自己的承诺,欲将公司控制下的沙盒付之一炬,又是忧心灰的立场与存续,不愿亲手毁掉他珍重的栖身之所与维持存在的依傍,陷入两难。
对于声而言,如今这个名为沙盒的世界,不过是当年失败的黄金屋计划的延续。
无论如何粉饰重塑,无论新造的主题多么明艳活泼,只要踏上这片土地,他依旧觉得自己行走在生死一线的黑白世界,鼻腔里闻到的始终都是来自过去的腥臭与腐败。
腐败的土壤即便耕耘重生,也只有新人能有心思欣赏繁花胜景。
他作为这个世界的故人,所见皆过往,满眼尽是黄土之下亲手埋葬的累累白骨。
他有想过剖出真心,直白地问灰:“你喜欢这里吗?”
问他会否因为沙盒与自己陷入彻底的对立。
问他是否已经受人所托,才会一反常态主动又热情地接近自己。
甚至问他,究竟是不是“第二玩家”,是不是董事会某个高层的特别订制NPC,是否因此才拥有高于普通NPC的权限?
只是如今看着灰遥望花冠的天真稚气,于声紧绷的神经突然就脱了力,全体罢工陷入摆烂状态。他问不出一句正事,还怀疑一刻前那个想提问的自己是个傻子。
灰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没人能回答一个自己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顺利说服自己后,于声仰头看向黑黢黢的坑顶,从远处传来无忧无虑的歌舞声冲淡了阴暗潮湿所带来的压抑感,他选择放会儿空,享受久违的平和。
有些无聊,但不讨厌。
大约是沉默延续的太久,久到灰的心思终于从花冠上转了回来,他终于舍得回过头,打量于声片刻,问, “你看起来似乎很无聊?”说着,他扫视一圈,语气里夹杂一丝微不可察的小情绪,“哪里不够好?”
恰到好处的危机,可以化敌为友的角色,从天而降的线索,神秘人莫测的终极身份,最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除此之外,故事推进飞快,多反转,有所谓的笑点,也给了主角戳破谜底的高光时刻,这不是一个成功剧本该有的套路吗?
究竟是哪里不够好?让你觉得无聊了?
于声抓住他话语中的破绽,反问:“流程你设定的?”
灰斩钉截铁地否定:“不是。”
“那不就得了。”
灰无话可说:“……”
不是我写的,但有我改的。
两人百无聊赖说着闲话,于声的注意力却并未彻底偏离人群。见越星时不时神神秘秘朝他使眼色,他就知道自己命她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灰的藏品众多,不乏像今日这般坦荡展露于人前的情况。只是这回的藏品自己从未见过,推测不出来历,偏又因灰的身旁常年伴随信号干扰,留在他附近的自己无法使用沙漏的通讯功能也查询不了公司实时数据库。如此一来,他就只好请人帮个小忙了。
顾溯源便是当前最好的人选。
他来的时间恰到好处。自己在公司监视之下行动不便,三年间在沙盒之外,在不破坏规矩的前提下他能查的能做的也都做的差不多了。但顾溯源不同,他是新人,而新人可以因为“无知”犯错,自己正好借他之手探探沙盒神秘的核心。若新人偶尔“不小心”造成无伤大雅的失误,“无意间”越界问了不该问的事情,“错手”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都是可以理解的无心之过。如果顾溯源足够机敏,早晚能派上用场。
为此,于声已经预先替他掩盖了所有可能被公司发现的破绽。今后,只要顾溯源自己不出岔子,短时间内就不会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而查一个语焉不详的藏品,算是对顾溯源实力的一轮测试与考验。若是连这都办不好,留下也无用。此外,于声刻意嘱咐过,让越星隐去了灰的存在,只安排顾溯源查询藏品的来历。无论如何,只要他仍有选择的余地,便不想把灰的存在轻易暴露于人前。
即便直觉与经验再三提醒他,以灰为突破口,或许会成为探听公司高层机密的捷径,但三年前他尚且想做却做不到,如今……就更别提了。
“跳舞么?”于声轻描淡写提出邀约,一如他们的初见。只是少了当初虚情假意的正式,多了些随心随性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