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微笑，反而越来越像嘲讽。

“勒斯小姐，道不同而已，不代表我不尊重个体的公平。”白朗并未生气。

他沉思片刻说：“转业后的岗位，我会尽量给你优待，虽然肯定和在队里干满20年退休有所差别。杨队长给你安排的是……”

他边说边打开办公桌上的平板电脑查看，顿时面沉似水。

但他没有当着伊芙的面评价杨凯旋，只是扣上平白电脑，看向她说：“加入深水市内的安保队或者在码头做海员，薪资待遇是你现在的三分之二，你觉得怎么样？”

平心而论，白朗的提议都是不错的方案，既能发挥她的所长，还能在深水市落脚，也算是达成了大多数人进入调查队的目的。

眼看大势已定，换做其他人也就答应了。

伊芙叹了口气：“长官，我在深水市长大，6岁参加集训，7岁通过选拔进入少年强化队，之后8年中训练和任务同步进行。15岁进入调查队的候选队，是为数不多能配合正式队员执行机密任务的，包括深入敌人老巢刺杀毒枭、假扮贵族小姐当间谍。

“20岁成为正式队员，多次在任务担当队长，带领队员完成各种机密任务和防暴任务，一直到昨天上午还在执行任务。我做些，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以一个更好的身份回到深水市。

“准备了将近二十年，到头来一场空。我还怎么信任你们？要是在安保队、码头，再碰上另一个杨凯旋，以我的性格，估计还得吃这个亏。”伊芙淡笑道。

这是伊芙从进窗户以来，第一次真诚地与白朗交流。

白朗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关切：“那你想……”

“我要去废土。”

“废土？”白朗不自觉地双肩微微后拉，惊讶道，“那不是离你最初的理想更远了吗？而且，在废土长期生活和任务中偶尔路过截然不同，不要小看辐射和自然。”

伊芙想了想，还是吐口道：“西面的启明市。”

启明市距离深水市大约2小时车程，核爆之前曾经是仅次于深水市的大都市，人口接近800万，但因为没有防护罩，辐射等级一直处于C级，属于长时间暴露在户外必须穿着防护服、不宜居住的范围。

不过据白朗所知，有不少人在那里利用废弃的楼宇生活，还形成了避难所，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类聚居地。她不是在赌气或丧失希望，而是在认真做选择。

“但是调查队该给我的补偿还得给，”伊芙趁热打铁道，“我要一张能出入深水市的行商执照，还有15万信用点的补偿。”

伊芙本身有深水市的市民资格，是可以出入这座赛博城市的。只是“出入”是一码事，“立足”又是另一码事。

行商是连接深水市和废土的商人，无非是拿深水市的高科技产品到废土去卖，或者拿废土的材料来深水市卖。

按理说，拿到行商执照也要有一定的条件，以免他们扰乱城市治安和秩序，比如在深水市要有固定资产、存款至少达到20万、有防辐射知识等等，而且因为申请的人很多，排队时间比较长。从开始申请到通过审批，一般要两年。

这和15万点基本等价。

“你只能选一个。”白朗说。

“行商执照吧。”伊芙说。

她父母做过行商，她知道怎么做些小生意，而信用点在废土用处不大。她是为了好讲条件，才提了两个，正所谓想开一扇窗，有时要先提出掀屋顶。

“好。”白朗痛快同意。

执行官答应下来的事通常不会食言。

伊芙想要的到手了，不再废话起身就离开。

“勒斯小姐，”白朗忽然道，“你觉得这算不算个体的公平呢？”

他指的是刚刚开绿灯给她办行商执照的事。

伊芙忽然被反将一军，却似早有准备地回答道：“公平也靠自己争取。”

旋即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哦对了，长官，记得让他们把暖气关了，别浪费资源。”

伊芙光明正大地从门口离开。

每个看见她的队友都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我让她进来了?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走到一楼正门时，杨凯旋独自一人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训练场的方向快步走来。

因为执行官一会儿要和大家打个招呼，他理解这其实是视察队员们的面貌，所以特意去嘱咐了几句，就这一会儿功夫，都能出事！

“你！收拾东西，滚蛋，现在，立刻！”杨凯旋离着五步远就朝她喊道。

见他自己过来伊芙就明白了，其他人肯定来不及给他报信，是白朗自己通知他的。

“没问题。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拿完之后我去和队友打个招呼，你我就再也别见了。”伊芙笑道。

“想得美。懂不懂什么叫立刻？拿上东西赶紧走，从现在起你不许接触任何人。告别的机会，是你自己弄丢的。”杨凯旋残酷地说。

伊芙边上楼梯边思考，很快明白了问题出在哪。

其实白朗告诫过她了，后面陆续裁员的事要保密。她如果现在“一不小心”说漏嘴，会给调查队带来很大的麻烦。

好在她去找白朗前，甚至做好了被立即扭送出营地的准备，提前给艾玛留了告别信，塞在艾玛的枕头底下。

虽有遗憾，但她觉得她们一定会再见面。

走进宿舍，背上放在装有全副家当的双肩包，扫视一圈这间短暂充当家的小屋，伊芙关上了门。

她在杨凯旋目不转睛地监督下离开了宿舍楼，从办公楼旁边的小路走向大门。

这短短的一段路，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看向训练场上的队友们，一眼就找到了高挑的艾玛和其他几个平日关系不错的朋友。

从候选队开始，她在营地里生活10年了。

杨凯旋这时也有了几分物伤其类的情绪，没有再催促和刁难她，只在门口说一声：“走吧。”

听着营地铁门在身后吱呀合拢的声音，伊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踏着厚厚的积雪，呼吸着零下25度的空气，感受着云层上稀薄却温暖的阳光。

没有压在身上的任务和汇报不完的进度，没有故意的刁难和缠绕不休的人情世故。

伊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前路或许依旧艰辛，但这次是她选择、是她想要的。

广袤废土，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