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气,早晚已是微凉。
花半夏才把汤药端进来,药温便已能入口。
薛军医说她深谙医理,又足够心细,言明只有她盯着裴璟霄吃药,他才能放心。
而在花半夏看来,裴璟霄因她受伤,照顾对方是她应尽的责任。
这厢,她才把汤药给裴璟霄端到案前,外面忽有侍卫通报葛将军求见。
“殿下,北辽军突袭取水地,我军看守的两处要塞接连失守。”葛荣一进来火急火燎地说。
裴璟霄闻言面色无波地表示知晓,他单手托着药碗,却并未立时喝下,另一只手长指一下下敲打着桌面,不时抬起眼睫朝帐外看一眼,似在等着什么人。
几息后果然听见霍准在外求见。
裴璟霄命霍准入内,一面将手中褐色药汤一饮而尽。
“叫你的人调查呼延建业结果如何?”裴璟霄放下药碗,开门见山问霍准。
“属下正是为此事而来,适才收到探子的飞鹰传书,殿下请过目。”霍准双手呈上信件。
裴璟霄展开信纸,视线从上面快速扫过,一面听霍准报告:“呼延建业身为北辽南院王,却手握辽国军政实权,身为王叔,野心勃勃,此番坚定支持裴璟云夺权并与其达成协议,事成之后将会从大周获取丰厚回报,助其在北辽——”
裴璟霄屈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打断了霍准:“我想问的是,有无刺杀可能。”
霍准愣了愣:“……属下叫人再探。”
花半夏早就从探子口中得知,城北一战呼延建业特派神箭手放暗箭杀她,结果却意外害得裴璟霄如此。
她是个有仇必报之人,而今在她眼中,此人与裴璟云一样罪不容诛。
“据属下所知呼延建业警觉狡诈,住所防卫森严,而且不同于其他辽将,此人不近女色,平时亦无任何不良嗜好。”霍准又道。
裴璟霄听他说着,又将信反复看了两遍,面色越来越沉,抬眸忽瞥见花半夏盯着他手中的信纸出神,于是信手递给她。
花半夏视线扫过信纸某处时一顿,似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对明眸弯成月牙形:“喜食山狸?” 她缓声开口。
裴璟霄瞧她反应便知是有了主意:“花总管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毒杀。”花半夏道。
未曾想裴璟霄还未答话,葛荣抢先说道:“花总管之前立下奇功确实令人佩服,但刺杀呼延建业确实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给山狸下毒不难,难的是怎么能让被下了毒的山狸被抓时还活蹦乱跳的?这样的毒药,恕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葛荣性情耿直,虽然之前他对花半夏颇有些看轻,但经过瘴毒一事和虎豹军奇袭后,他早已将这位巾帼美人当成是自己人,所以此时说话听上去反而更不中听了些。
而且他说的也在理,故而裴璟霄虽也想帮花半夏,却并未出言制止。
葛荣又道:“更难的是,即便花总管能制出这种毒药,这漫山遍野的山狸,谁知道辽军会抓哪一只?当然,花总管要有本事将整座鹿角山的山狸全喂上毒,那就当我没说。”
裴璟霄咳嗽一声,想提醒葛荣给花半夏留些面子。哪能真将她像那群糙汉一样对待?
怎料葛荣说得正起劲,竟丝毫未察觉到……
好在花半夏也并未着恼,只是声色淡定道:“我说的下毒,不是给山狸下毒。”
“那要直接给呼延建业下毒就更不可能,否则细作早毒死他八百回了,还能等到今日?而且这又和山狸有什么关系?”葛荣又道。
“咳咳咳……”裴璟霄觉得自己快连肺都咳出来了:这厮怎么还越说越来劲了?
“不,有关系。” 花半夏眸中精光一闪。
*
鹿角山南麓,一名身穿北辽军服的男子边上山边不时警觉地朝四周探视。
不多时,他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山坳前,见四面无人纵身跳下去。
这个小山坳地处隐蔽,人若藏匿其间很难被外面人发现。
这名北辽兵在山坳内耐心地站了约莫一盏茶工夫。
不远处林中走来一位猎人,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猎物,几步跨进北辽兵所在的山坳中。
二人相视一眼,猎人冲北辽兵一拱手:“猎物跑了,敢问这位军爷身上可带着弯刀?”
北辽兵道:“带什么弯刀,人即是刀,刀即是人。爷的刀尖会拐弯,专送辽狗上西天。”
猎人闻言亮出一块乌沉沉状似黑铁做的令牌:“我是猎人。”
自称弯刀的北辽兵点点头。猎人随即上前两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今晚戌时,就在此地。东西装在木桶中运来,你设法送到目标帐外。”
弯刀道:“好。”
*
幕色低垂,星月暗淡,夜风在阴冷的山间不时呜咽叫嚣,仿佛索命的厉鬼。
一处缓坡上密密麻麻扎满了帐篷,放眼望去宛若坟场。
在一顶顶灰扑扑的帐篷中间,有一间红帐分外乍眼。
帐中的姑娘是无数辽兵入夜后最喜爱的消遣。
红帐外,一队北辽兵正歪七扭八地排着长队。
弯刀心不在焉地站在队尾,一对乌溜溜的眼睛不时四处咂摸。
一个年轻的北辽兵从旁经过,扭着脖子朝这边看,眼睛都快黏到了红帐上。
不远处,一名辽军头目发现了他,指着这名北辽兵口气不善:“看什么看?手脚利索点儿!”
年轻的北辽兵口中应一声,一面加快脚步向杂物存放处走,一面用头目听不见的声音骂骂咧咧。
不久前,辽军在山间发现了一处取水点,因担心白天取水太过惹眼,容易引起大周军攻击,故而只敢在夜晚悄悄行动。
弯刀注视着那名辽兵远去,眼波微动。
此人是他咂摸了一天,暂定的几个目标中最为满意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