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将士们看到终于阻住敌军攻势,均是松下一口气。
裴璟霄侧头看向身旁疾速赶来,正忙着调“兵”遣“将”的花半夏,忍不住心神一荡。
她终究是又来保护他了。
怎料此时前方树林中忽有个光点一闪。
等到看清楚那是何物,还有它朝向的目标,裴璟霄瞳孔骤缩。
“小心!”他飞身跃向花半夏的马背。
花半夏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将她裹在怀中。
她听见利刃刺穿骨肉的声音,随着一声闷哼,裴璟霄的头软软垂在她肩窝。
花半夏愣了愣,情不自禁抬手扶上他的后背,却触到一片温热粘腻……
心跳霎那空了一下,她低眸朝裴璟霄背上看去,触目一片殷红……那支乌沉沉的箭矢竟隔着铠甲将他刺穿。
“螭奴?”花半夏听见自己声音在颤,盯着迅速被染红的手掌视线一阵模糊。
她头脑空洞麻木,一时忘记了裴璟霄的身份,乃至横亘于两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恍惚中只觉怀抱中男子还是那个身中暗箭、命在旦夕的少年。
“螭奴?螭奴!”
裴璟霄费力地抬头,眸光有些涣散,却一瞬不瞬定定凝着她,粘腻的血水自嘴角大片涌出。
他却冲她勾唇一笑:“幸好……”
后面的话他未能说完,声音被骤然呛出的大片血沫堵住。
花半夏手脚冰冷麻木,耳中嗡嗡轰鸣。那是她自己血流的声音。
除此之外,周遭尽是乱糟糟的杂音。
“大帅”,“殿下”,“保护殿下”……
一众侍卫将她和裴璟霄团团围在中间。
葛荣不知何时纵马驰来,裴璟霄强撑着向他交代了句什么。
后者听罢满目通红地策马离开。
周围噪音更响了:嘶吼、痛呼、马鸣、刀兵相接,血肉开裂……纷乱地交织在一起。
花半夏指尖轻颤,伸向那枚乌沉沉、沾着血肉的箭头。
可她不敢动,若是贯穿心脉,箭一拔出只会让螭奴死得更快。
她将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悉数洒在他伤处:“螭奴,能听见我说话吗?说句话呀——”
视线不知何时早已糊成一片,她试图和裴璟霄交谈,生怕他睡过去后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却没能听见他回应。
在疾速赶来的虎豹军冲杀下,北辽铁骑迅速被剿灭殆尽。
呼延建业此番虽未杀死花半夏,却意外射中了周军主帅裴璟霄。
纵使尚不知对方是死是活,但总不失为一桩可喜可贺的大事。
加之突袭得手,得到大批粮草,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于是他急命主力撤军。
由于前方再往北尽是深山密林,葛荣恐敌军设有埋伏,加上大帅重伤,葛荣不敢冒进,只得下令暂停追赶。
裴璟霄已被转移到一驾马车内,薛军医亲自在给他清理伤口。
在他身后是怔然扶着他的花半夏。
葛荣勒马赶到车边向裴璟霄报告:“殿下,北辽军逃走了——殿下?”
车厢里的人却无法再给他任何回应。
“殿下中箭的位置距心脏过近,老夫虽有五成把握,但拔箭后的情况却无法保证。”
薛军医沉沉的话音落下,先前还乱哄哄吵着救人的大帐内顿时陷入沉默。
几位花半夏能叫得上名号的将领俱在。出师未捷,自是无人愿意拿大帅的性命冒险,但这根箭却不能不拔。
榻边,花半夏眼不错珠地望着裴璟霄。适才被山风吹了一路,这会儿她总算渐渐恢复了些神志。
眼前的男子看似高高在上,毫无弱点,之前有段日子,她甚至怀疑他永远也不会真正受伤。
可如今他却死气沉沉靠在榻角,哪怕连根手指也动弹不了,只能任由生命从躯壳内一点点流失。
花半夏猛然意识到,众人口中的文武双全、战无不胜的九殿下,实则远非他们想象中那般强大。
他受了伤也会疼,会死……
在这场战斗之前,花半夏并不喜欢裴璟霄一再试图保护她,厚待她,甚至黏着她……她已经快要习惯了一次次冷漠地将他推开。
而此刻却惟愿他睁开眼,用那小狗般的哪怕是狼狗般的眼神再看她一回。
倘若裴璟霄有个三长两短,她当真不会后悔吗?
怎能不悔?
下令取父亲性命的是裴璟霄的兄长,漠视驯师性命的是当今圣上,可那桩案子并非裴璟霄之过,出身皇室也非他所能选择。
而这一切从前的她又何尝不知,只不过父亲毕竟死于裴氏之手,她心中过不去那道坎罢了。
但当裴璟霄用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鲜血糊住她双眼的同时,横亘在二人间的界限似乎也随之减淡……
几名军医迅速讨论了过会儿要如何拔箭,如何止血,如何用药诸事,最终决定由葛荣与另一名军医按住裴璟霄。
花半夏则负责在旁与其他军医一道给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