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
“夏坊长想必也知道,如今御史台薛大夫权势熏天,与朝野各处勾连甚密。万生坊因与天家走得近,一举一动皆受人牵制。这一年中小人明察暗访,终于查出那个小太监暗地里实则早已被姓薛的收买。”
花半夏闻言不无心惊地望着江晓生——原来查到薛庭章头上的不只有她一个。
须臾醒过神,她向四周张望了一眼,叮嘱江晓生:“记住,这样的话以后万不可乱讲。”
“属下醒得。”江晓生道,“此事我之所以告诉夏坊长,只因坊长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视线转向远处,语气像在问花半夏,又像自言自语,“夏坊长,你相信吗?”
“什么?”
“天网恢恢,对那些作恶之人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言罢他拎起鸡粪篓,转身大步朝坊外走去。
花半夏怔然望着江晓生的背影,蓦地想起数天前,他曾反复向自己询问,今年端午节庆典御史台的高官会不会到场。
*
又是一个十五月圆夜。
花半夏一直等到更深夜静才悄悄离开禽坊,向坊后的僻静无人处走去。
禽坊后面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建了一翼凉亭。
平时人迹罕至,此时更是连鬼影都瞧不见一只。
这倒方便了花半夏每次偷偷祭拜父亲。
然而今晚,当她不声不响地踱进竹林中,却发现前方的凉亭内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一人。
借着明晃晃的月光,花半夏迅速辨认出那清瘦的身影便是江晓生。
她脚步一顿,继而听见亭中人在念叨:“师父,徒弟已经打探过,今年端午庆典,薛庭章那奸贼也在。徒弟自幼孤苦,毕生技艺皆是由你所授,不想还未来得及报答,您便被奸人所害。徒弟无能,叫仇人多活了一年多,此番终于有机会替您报仇雪恨,望师父在天有灵,保佑徒弟不虚此行。”
花半夏直听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下毫不犹豫走上前去:“宫中庆典戒备森严,你以为行刺朝廷命官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江晓生蓦地回头,起身望着花半夏,神色间满是警觉与不可置信:“夏坊长?”
“端午节庆典宫中将遍布暗卫高手。”花半夏继续说道,“退一万步,就算你真能得手,至多不过与你师父一般下场:你们一个是因驯导失误导致猛虎袭君的罪奴,一个是刺杀朝廷命官的贼子。你想和你师父一样,成为受人唾骂的罪人吗?”
“你——”江晓生浑身战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紧盯住花半夏的眸中戾色翻滚。
“怎么,你还想杀我不成?”
“不,”他颓然垂下头,声音竭力克制,“夏坊长于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绝不会伤害坊长,但能否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一马?”
“我救你性命,提拔重用你,不是叫你去送死的。”
江晓生给花半夏一噎,一时没了言语。
“我知道你报仇心切,薛庭章那奸贼杀人偿命,亦死不足惜。可即便如此,你师父依旧会含冤九泉,你可曾想过?”
江晓生点点头:“可我势单力弱,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弱。
“可你这么做,也只会让你师父罪加一等。他生前尽忠尽责,死后却要遭受世人的误解与唾弃。你是想看着他背负污名永不得翻身,还是与我一起为他洗刷冤情,严惩黑手?”
江晓生愣住,抬眸惊愕地望着花半夏:“夏坊长……你、你究竟是谁?”
“你我目标一致,等到合适的时机,你自会知晓。”
*
端午佳节,大周城南郊野热闹非凡。
元熙帝亲率文武朝臣,在禁军护卫下浩浩荡荡行至南郊。
在这场典仪上,帝王亲自焚香、燔柴,献上牛、羊、豕,祭祀天地河泽,祈祷风调雨顺。
祭场外密密麻麻站满了负责清场、维护秩序的禁军侍卫。
待天子礼祭完毕,接下来便是歌舞与百戏表演。
期间引得大批百姓前来围观,元熙帝还亲赐给百姓九子粽。
斗鸡表演开场,花半夏按不同毛色,将鸡群排成阵形。
几百只斗鸡个个昂首挺胸,神气活现,从观景台前经过时,在她的指挥下齐齐引吭高歌,真个犹如三军仪仗接受检阅。
此情此景引来周边百姓一片欢呼。
“哇,斗鸡仪仗队!今日真是开了眼!”
“天神呐,此等景象也只有在我大周才见得到。”
一名高高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孩童,兴奋指着场上的斗鸡方阵喊道:“阿爹快看!那个指挥斗鸡的哥哥好神气,那么多只斗鸡居然全听他一个人的。”
他的父亲道:“人家那是驯师,若要这般得苦练多年技艺才成。”
“那我长大后也要当驯师,让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都能听懂我的话。”
……
观景台上,元熙帝边观看表演,边扭头问身旁陪侍的太子裴璟云:“这场斗鸡表演太子以为如何?”
裴璟云虽身为嫡长,此前却因资质平平不为元熙帝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