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杀了他?”花半夏的声音一字字从齿缝间挤出来。
“不不不,老夫只是奉命行事。”段寺卿慢条斯理道,“当年花成梁虽被虎撕咬,身受重伤,但他若肯乖乖承认驯导失误,便不会拿不到伤药,那么快死在狱中了。可惜呀,谁叫他偏偏碰上了薛御史呢?只不过他们干的龌龊事儿,却叫老夫来造杀孽。”
“阿弥陀佛……”他手抚佛珠道,“今晚老夫要行个善,好叫你到了阎王那做个明白鬼,而且你也不会白死,你不是素来好心喜欢助人吗?不久后,老夫便拿你的尸身去替换一个死囚。”
说着,他像想起一件趣事,问花半夏,“你可知那人是谁?”
不待她回答,又笑吟吟道,“她是薛庭章的死士。数日前帮她主子铲除异己时被巡逻侍卫抓获。此女身负数条命案,如今正在地牢候斩。”
段庆臣放缓声音,不无惋惜道,“今晚你等于是救了你仇人的爪牙,再让她去杀更多的无辜之人。”
边说他边欣赏着花半夏的表情,最终心满意足地离开。
于他而言,杀一个人有何难?
难的是杀人诛心。
*
暮鼓将近,各街市、坊道上行人寥落。
因宵禁的缘故,零星有几个逗留在外坊的百姓,均在匆忙赶回各自的坊区,偶尔也有官员从宫城往外走。
此时却有一辆载有藏青色车棚的马车,从外城直奔宫城方向而去。
赶车的是崔宴川的小厮阿福。
为了弄清楚花家的案子,崔宴川今日特地告假一天。
他算着时辰等大理寺下职后,刻意又磨蹭了一阵子才从家中出发。
不多时二人在半路接上了吏役阿吉和崔宴川的心腹仵作小吴。
车厢内,崔宴川手中紧捏着办案令牌,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此行他要亲自探一探猛虎袭君案的底细。
夜色弥漫,月华如水,洒在林场内,碎成斑斑驳驳的浅影。偶然传来几声夜猫子的啼鸣,更添几分寂静。
马车在宫外的御马坊林场边停下。
四个男人跳下马车,各自从车上取下一把铁锹。
阿吉手脚最为麻利,他是当时猛虎袭君案的埋虎尸的人之一。
崔宴川以奉命秘密查案为名,叫他对此行严守秘密。
这厢,阿吉瞅准前方的林场,沿御道往东走了五十步,在那垂直穿过树林,最后停在一株老槐树下,扭头冲正在赶来的崔宴川道:“少卿,就是此地,开挖么?”
“挖。”崔宴川沉声下令,说话间带着小吴和阿福,拎着锹头来到那棵大槐树下。
四人看准位置,一锹锹深挖下去。
来林场前,关于猛虎袭君案,崔宴川设想了多种可能。
这次也刻意留了心眼,没让任何人知晓此番行动,除了小吴和阿吉。
一切均按照计划行动。
四人挖了不知多久,这会儿站在巨大的深坑内,均累得大汗淋漓,呼哧带喘,结果愣是连半块虎尸也没见着。
小吴忍不住将铁锹往土里一插,问阿吉:“你确定是此地?再挖下去可都要见水了。”
崔宴川也慢慢停止了动作,拎着锹站在一边没说话。
关于埋尸地,除了阿吉,他还找其他知情人婉转打听过,绝不会弄错。
但的确没有虎尸。
小吴问完,阿吉忽然扑通跪倒在崔宴川面前,哆哆嗦嗦道:“小人对天发誓,当日就是在此地掩埋的虎尸,绝不会弄错……至于虎尸去了哪里,小人真的毫不知情,望少卿明鉴!”
猛虎袭君,那是多大的案子,哪曾想竟会弄出这等纰漏。
相关经手人只怕个个都难辞其咎,尤其像阿吉这等小差,奉上项上人头都不够顶包的。
“此事你暂且莫对任何人提起,否则本官也保不了你。”崔宴川一顿,又沉声补了一句,“记住——是任何人。”
阿吉岂会听不明白这“任何人”指的是谁。
不过即使不被崔宴川警告,他也断不敢私自上报此事。
虽然不知为什么要再寻虎尸,但崔少卿必然已是得了上方授意,否则他一介少卿,哪来的胆子去翻段寺卿已经审结的案子?
而这案子若真有问题,作为掩埋虎尸的直接经手人,上面极有可能会将这黑锅甩到他头上。
眼下崔少卿未将他抓起来,当是不想打草惊蛇。
这可是难得的表现机会,好好配合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念及此,阿吉当即指天起誓,冲着崔宴川叩头如捣蒜。
崔宴川微微颔首。
他料定阿吉混迹司衙多年,不至于想不明白其中利弊。
此刻崔宴川虽面无表情,实则心中的惊骇却并不亚于阿吉。
虎尸被转移了——那桩案子果然有问题。
果真如他所料,猛虎袭君案另有隐情,更可怕的是大理寺内部竟然也有参与,
包含他素来信任、敬仰的老寺卿段庆臣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