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这天,阳光明朗得刺眼。庄程提着香纸和祭品,跟在亲戚队伍最后,听着前面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在山间回荡。庄思源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跟一群小鬼头追逐嬉闹。
“庄思源!别跟小的一起闹,你都多大了还这样玩!”小舅妈数落着。
每年都是这样,大人们忙着修缮坟墓,孩子们在山野间撒欢。庄程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热闹,这两年却越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外公外婆的墓在临海的山顶,两座新墓并肩而立,面朝大海。
庄程和小舅几人一起折着金银元宝,小舅时不时瞟他一眼,欲言又止。
“……开年说的那个拆迁,补偿方案挺不错,但是我说那怎么行呢?”小舅摸着手中的金元宝,眼神闪烁,“那房子是老头留下的,都是回忆啊。小程一个人,不也要住么?就算小程搬走,我也舍不得就这样推掉,也不只是钱的事……”
(呵,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搬走吗?当我不知道是你们在暗中推动拆迁?)
庄程面上不动声色,手上的动作却快了几分。纸钱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响声,仿佛在替他表达无声的不满。
大舅妈和小舅妈轮番上阵,话题从房子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他的婚事。
“小程工作都挺忙吧?”大舅妈和蔼可亲地笑着,一脸褶皱,“但是再忙也该考虑婚姻大事,成家立业,得先成家才能立业啊。”
(屁嘞,小舅成家那么久也没见立什么业,就靠着外公外婆留下的房产收租,整天混吃等死。)
“我正想说这事呢!”小舅妈眼睛一亮,热情无比,“我们做舅妈的就该做这个主。我最近认识一个,条件非常好,有车有房,虽然带着孩子,但人家不要你买房,这不是能少奋斗好几年嘛。”
(为了把我赶出去,连倒插门这种事都想得出来?)
站在二老的坟前,他们知道庄程不会当面反驳,但每一句“为你好”的话,都让他想把心里的刀子甩出去。
他们说话时脸上关切的表情,眼底藏不住的算计,还有你来我往的配合劝说,都在透露一个信息:他该离开这个养他三十三年的外家了。
清明祭拜对亲戚们来说,从来就不是缅怀,不过是一起热热闹闹聚一聚,跟春节的区别只是做的事情不同罢了,心情都差不多。
祭拜完二老,庄程过去对大舅说,“我去给我母亲pk上香。”
大舅轻轻点头,“去吧,晚上早点来大舅家吃饭。”
拐过山头,喧嚣渐渐远去。庄程靠着年年抽高的松树认路,树旁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这是他母亲的坟,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按当地习俗,已婚嫁的女子死后不能入祖坟,也不受娘家后人祭拜。庄程母亲是未婚先育,算未婚嫁,按习俗可以入祖坟,但族人们宁愿违背习俗也要阻止她入祖坟。
当年为了这座坟,外公外婆几乎和全族翻脸。最后也只能在这荒山上给女儿修了个无碑坟,但好歹能让外孙知道去哪能找到他的母亲。
庄程跪下来,仔细铲除杂草,堆高坟头。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照在他新立上的纸板墓碑上:慈母庄晓默之墓,卒于19XX年7月11日,爱子庄程立。
照片里的女子穿着民族舞蹈服,笑容灿烂,眼神灵动。庄程盯着照片,这是他对母亲的所有认知。
外公外婆很少对他提起母亲,既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伤心。他后来从亲戚的闲聊中得知,母亲在他三岁生日那天出门给他买蛋糕,被急着赶去医院迎接孩子出生的司机撞飞。两个家庭从此破碎。
“妈,我来看你了。你走了已经三十年,家里很好,你不用挂心。给你烧了些纸钱,希望……”庄程说着外公每次都要说的话,很平淡的汇报,却突然如鲠在喉。
在二老的墓前,气氛热闹,他可以表现得云淡风轻,可面对这座孤坟,他忽然喘不过气来。
“妈,对不起,我想念外公外婆……”话一出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他抬手揉眼睛的动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庄程慌忙擦干眼泪。转身的瞬间,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明桀站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束白色的花。
阳光从他身后投下来,仿佛从天而降的上仙,优雅又温暖,让庄程一时恍惚,几乎要忘了两人的恩怨。
“你在……”明桀的目光扫过地上简陋的纸板墓碑,声音难得地放轻了些,“祭拜你妈?”
这语气怎么像在骂人?庄程心里吐槽,这个想法却莫名其妙地让他平静下来。
庄程继续烧着纸钱,没有回答他。
“你长得跟你妈挺像,是个美人。”明桀远远看到庄程的背影时,似乎在擦眼泪,心里莫名地揪紧,但是嘴上调侃,“你妈走了那么久,还伤心呢?”
庄程实在不想听明桀说那些不走心的话,“你怎么会来这里?”既有质问,也有些许好奇。
明桀打开手机递给他看,“找个地方。”照片上是个同样孤独的小坟,石碑上依稀可辨:明志浩之墓。
庄程看着照片愣了片刻。这个角度,这块石头……他仿佛想起什么,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山坡。他收拾好工具,“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路上,诺大的山野只有两人脚踩在石头和野草上的声响。庄程感觉到身后明桀炙热的目光。
“这边。”庄程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条小径,“近一点。”
明桀因为惯性差点撞上去,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让两人都是一愣。山风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五分钟后,到了相片所在地。
周围杂草丛生,坟堆几乎成了平地,只剩下光秃秃的石碑被杂草淹没。明桀不久前经过这里,但并没发现。
庄程看看墓碑上的字,“这是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