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芃邑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时,正望进孛儿帖赤那关切的眼神,他吸了吸鼻子,直到孛儿帖赤那坐下,他的眼神都没有从这个人身上移开。
“大队长让我来劝劝你,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我只知道,你妈妈说的都不对。在我们草原,孩子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吉祥的,是缘分,不是什么有用没用。”
“可我就是没用,不能让他们光宗耀祖,不能治好我爸的病,不能帮他们找医院,找大夫……”
苏芃邑清楚的记得,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数学考了全班第一,那天是他生日,回到家之后,他爸满脸笑容告诉他,今天准备了蛋糕和他最爱吃的红烧肉。
那时候他没有太多的感觉,之后他听到父亲说:“知道为什么今天给你准备这么好的东西吗?因为你数学考了第一名。”
那一瞬间,毫不夸张的说,苏芃邑面前的蛋糕和红烧肉都失去了所有的味道,他呆呆傻傻的像个假人一样,把那些冰凉甜腻的东西塞进嘴里。
从那时开始,他知道了,他爸喜欢的是他的价值,而不是他这个人本身。
“苏苏,我们草原上有一句谚语:不放牛奶的熬茶是黑的,不透光线的毡房是黑的,昧良心的人的心也是黑的。我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要那样骂你,但是我觉得她的这里——”
孛儿帖赤那说着,指了指左心口,“是黑的。”
苏芃邑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凭什么决定你的价值?你既然认可了,你就是他们的帮凶,把自已置于绝望中,还想要被爱?扯淡!你就要强大起来,他们好意思骂你,你就该好意思顶回去,反正你都挣工资了也不靠他们养活,怕啥?哦他们说你不好你就怀疑自已了?你这软弱性子,真给咱们猎豹丢人!”
“……”苏芃邑整个人被骂得有些晕。
孛儿帖赤那越说越生气,对于苏芃邑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苏苏,咱们大部分人都是平庸的普通人,难道因为我们普通就该被人骂吗?再说了,你妈妈有多成功啊?她是打响了辛亥革命第一枪啊,她还是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啊?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我好歹知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即便她是你妈妈,这么不尊重人,那她就不值得被你尊重!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多余的,存在即合理,所以你应该好好爱自已懂吗?你看看咱们大队长,三观正,人品好,所以他才那么被大家喜欢。”
“我,我妈也不全是你说的这样,她其实对我也还行……”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分队长,你不是过来安慰我的嘛,怎么感觉像在批斗我妈?”
“呃……是啊,我是过来安慰你的,但是吧,我这人同理心弱,再加上我口没遮拦……哎呀管他呢。”孛儿帖赤那抓抓脑袋,“安慰安慰,有啥可安慰的。我上次就说过了,心里有啥事,整点儿小凉菜,再来一壶酒,全都解决了。”
孛儿帖赤那亲密的搂住苏芃邑的肩膀,两个人紧紧贴着彼此,只听他说:“苏苏,我知道你爸爸病了这事让你很难受。等咱们比赛结束,我就痛痛快快陪你喝一回。你要记得,咱俩是最好的兄弟,我会好好对你,绝不让你失望,以后对你也会多关心,多点爱……”
苏芃邑正听得心头感动不已之时,孛儿帖赤那口风一转,“我刚才还想你这年纪应该谈恋爱了,却连个女朋友也没有,我原本想把我姐姐介绍给你,但是后来一想,家庭和睦对婚姻生活太重要了,你家这样的家庭,我可舍不得把我姐姐嫁过去。然后我就替你想了个办法,以后我争取给你找个草原上的姑娘,结婚之后你就到草原上去生活,你妈想找你都找不到,因为手机没有信号。”
“……”
一套说辞说得苏芃邑两眼发直,直觉孛儿帖赤那是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
“分队长,你不是也没有女朋友,还好意思说我。”
“老子当年交过的女朋友没有一个班,也有一个排好不好,你见我什么时候炫耀过?!”
“那最后还不是被甩了……”
“你个泡懂个球嘞。”
一说到这事孛儿帖赤那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浑身炸毛。
“分队长,要不你给我讲讲呗,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把你不开心的事讲给我让我开心开心,我就没事了。”
孛儿帖赤那狐疑的看着苏芃邑,见对方态度诚恳,他撇着嘴挠着头,最后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才决定跟苏芃邑分享自已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我从小在牧区长大,你知道牧区吧,可大可大了,你家住山这边,我家住山那边。我们的学校是双语,接受汉人教育,从小我不觉得和小伙伴们有什么区别,但是越往后越觉得差距越来越大,主要是文化方面的,还有想法,待人处事,生活习惯。我统共就谈过一个女朋友,还是当兵以后谈的。”
苏芃邑斜睨着他,“你刚刚不是还说谈了一个排?”
孛儿帖赤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愣个泡,吹牛听不出来呀?”
“你前女友长得好看吗?”苏芃邑眨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望着孛儿帖赤那。
孛儿帖赤那红着脸点了点头,“说实话,大学谈的这个我是很用心的,一门心思对她好,但是分手不能说是一个人的问题,我们不管是婚嫁习俗还是其他什么,都不太适合,这不单单是性格的原因。你不知道在我老家,我们娶汉族女女的阻力要比你们娶蒙族女女的阻力大得多,主要来自家庭和朋友的压力。谈恋爱总要奔着结婚去嘛,结婚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俩就是她陪我回草原之后分手的……”
“那这么说,你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怎么就会分手呢?”
“试想一下,我把你带去和我的朋友们聚会,大家都说蒙语,而你一句都听不懂,傻愣愣的就像一个局外人,这时候你尴尬不?把你娶回家,一家子因为你都要讲汉话吗?”
“我,我可以学。”
苏芃邑下意识的一句话惊得他差点儿咬掉自已的舌头。他在心里腹诽,你学?你学个蛋呀,关你屁事!
孛儿帖赤那摆了摆手,倒是没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