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不能动弹了,所有声音都被放大。
有时候是护军的脚步声,有时候是一些零碎的路过的说话声,也有人会谈起她,只是可惜所有声音都像一阵风似的,没有停留就吹走了。
直到外面出现了特殊鹰哨声,塔拉带着今日的食物回来时很是振奋,说小世子熬鹰成功了,她跟白兰即形容,那只海东青又大又漂亮。
塔拉说:“你能不能起来,站起来走出去,我们不能帮你,可三王子不会杀你,你要是自己走出去,小世子一定不会不管你。”
麦歌也认真的看着她。
她们都觉得菩疑一定会救她,可是为什么呢,比起本心,白兰即更相信立场。
她下意识不希望菩疑看见自己这么无能的样子,那人在自己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还不定如何嘲笑她,而弱者是经不起嘲笑的。
纵然如此,她也忍不住撑起身子想要搏一搏,然而骤一发力,浑身的骨头都痛得散架,伤多到甚至根本不知道是哪一处疼痛,又重新摔下去,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撩开帘子,这里离草场太远了,外面只有一双双脚走来走去,什么也看不到。
远处传来一捧高过一捧得欢呼声和笑闹,菩疑在这,乌赫都仿佛要比平常更加热闹,不肖出去,来往的人嘴里谈论的事情也都有他。
熬鹰出来后先是大摆席面,给众人炫耀他的爱鹰,据说都没梳洗,脸上一圈青色的短胡茬,半披发散着落到胸前,潦草又孟浪。
又当场训练爱鹰取下厄今的毡帽,结果差点把他四舅舅眼睛抓瞎,厄今虽然避开了,但是他副将脸上划出一条血口。
厄今的下属当场为主子打抱不平,骂其木匠。
菩疑没皮没脸说,手下败将的讥讽都是隔靴搔痒,还大方的脱下鞋子解释这个中原的成言是什么意思。
遂厄今副将发出挑战,菩疑嫌麻烦,干脆弄了个擂台,自当擂主,扬言想要挑战他箭术的一个个排队来。
擂台打了两日,结果意料之内,各个铩羽而归,他又得了一堆彩头,盆满钵满。
白兰即一件事情没见到,却又如同一间不落的都看见了。
她有时听着亦忍不住支起一个笑来。
麦歌冷声告诉她,小世子明日就要离开了,白兰即也不说话,麦歌不解,又替她着急,问她在想什么,白兰即说:“在嫉妒。”
嫉妒这样的光亮,嫉妒他蓬勃的生命力。
她仿佛都想象到菩疑从草场驰骋,搭箭弯弓,狂妄又无愁亮的笑。
与之相对,她黯淡死寂,甚至不敢想象,这世上会有哪怕一片这样艳烈的余晖落到她的身上。
话音落下,两人都收了声音。
外面的脚步不太对。
步子很小、很轻,并且朝着她位置径直过来。
是个女人。
身后还有好几个整齐的护军脚步。
来找她的女人,白兰即只能想到汨娜,她直觉不好,撑起小半个身子,若是她现在来找麻烦,一定应对无门。
那身影果然停在了帘子外,一只女人的手探了进来,白兰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中木剑,却被一道声音拦下。
“舅母,好巧啊。”
白兰即不动了。
身后的塔拉惊喜地拽了一把麦歌的袖子。
麦歌却叫她噤声,面上仍忧心忡忡。
“好漂亮的鹰。”
汨娜的语气不算好。
菩疑浑然未觉的附和,还顺了一把他的毛发:“这家伙可倔得很,今日才肯屈服,虽然算是熬成了,可是离驯服还有段时间。”
汨娜懒得听他废话,就要进去,菩疑却伸手按了下去:“舅母是来找三舅舅的吗,我刚看他被外爷叫去了。”
汨娜肃了脸:“我来看看她死了没有。”
菩疑嬉皮笑脸:“舅母总是惦记我的人,不会其实是在醋我吧?”
“你胡说什么!”汨娜勃然大怒,却见菩疑一动不动拦在帐前,嘴角缀着意味不明的笑。联想起上次的事,渐渐回过味来,“真的是你的人?”
“这还得感谢三舅舅爽快,只是舅母要替我保密。”
说话间手腕翻转,从袖中落出来一只绕珠赤金缠丝开扇钗,送到了汨娜跟前:“中原的好货,给舅母赔罪,上次侄子心急,对舅母说话失了分寸。”
汨娜一下就被繁复的首饰所吸引,心中也因菩疑那句话畅快起来,脸上却还是绷着:“中原的东西就是这些柔柔婉婉的调性,清贵得很。”
菩疑又递进一些:“舅母先试试吧,很稀有的。”
汨娜顺水推舟:“也罢,我就尝个新鲜吧。”
说罢塞进了自己那一头高耸富贵的盘发里去,宛如山珍海味里塞了一碟青菜。
菩疑夸赞:“这东西在舅母的头上身价都显得更富贵了。”
汨娜很得意一笑,留下最后的警告扬长而去:“小世子管好你的人,否则,她会比现在更惨。”
白兰即心中一咯噔,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帐帘已经被人迅速撩开。
挺拔健硕的身影站在她面前,肩上的海东青威风凛凛,纯白色上覆盖均匀的黑色小点,如同泼开的墨渍,天然一副水墨画。
果然漂亮。
风霜的味道被他裹挟进来,菩疑背对着光亮,浓眉下沉,线条冷锐,瞧着隐有怒火:“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你还真是难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