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风雪停了,地上仿佛光秃秃的,除了草地有些湿润,仿佛没有下过雪似的。
但塔拉跟白兰即说,这反而代表今年会非常寒冷,潜北真正的雪还未出场。
按着乌赫王室的规矩,丈夫出征回家,妻子是要去迎接的,表达思念和倾慕,送去关怀。
麦歌麻利地替白兰即换上了一身潜北装束,撩开帘子后的冷意令她顿了顿。
毡包是加棉加厚的,里面又绑了一层毡子,屋内还有火炉,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冷意。
此刻白兰即只穿了身薄棉斜领的淡黄色春装长袍,尽管看起来尚算温暖,可现在的潜北已比大昭的隆冬还要冷峻。
若她这么出去,一定会被冻成筛子。
塔拉适时补充,阿惹耐吩咐了她们,不许给她吃饱穿暖。
想要磋磨她的意志,这一招确实很实用,白兰即神色没有波澜,记下了这笔帐。
草原辽阔无垠,牧民们随水草涨势频繁迁徙,在部落之中毡包也是集中扎堆,没有边缘的界定,就像是土壤上随处生长的花骨朵儿,更不必说像大昭那样有坚固的城墙。
白兰即眼观八方,在心中开始刻画乌赫的营账分布。
她前面的大片华丽毡包是王族的地盘,王帐和众王子的主帐便在其中,而后是分帐和其他王族人士、臣子和各个将军所在。
阿惹耐就有一间分帐,在王子的主帐周围,住着他的阏氏汨娜。
常理来说,可敦一般会跟王子一起住在主帐,但众人忌惮白兰即,也无人将她当作真正的可敦,所以白兰即也住分帐,离王帐最远,几乎是中心圈的最外围。
与这些大帐相对的就是后面的毡包,它们各小而密集,居住着牧民,不过潜北全民皆兵,这些人并非就是什么良善的寻常百姓。
麦歌塔拉随着一言不发的白兰即走出了乌赫的生活区域,尽管已经尽量避开人群驻扎,但白兰即那张明显的中原长相和锒铛作响的玄铁链还是额外惹人注意。
有人跃跃欲试朝她靠近,被麦歌摸刀的动作无声警告后作罢。
白兰即道了声谢。
她们来到了乌赫的界碑处,那里有一座细长的巫萨石像,石像身体未经雕琢,只是垂直的柱形,头部却栩栩如生,带着一张狰狞的鬼怪面具,硕大的神帽上坠下彩穗。
潜北人认为,苍穹永恒,故谓长生。
长生天主宰万物,山海天地花鸟鱼虫,皆入麾下,乃是永恒的神明。
神明无生无死,无忧无惧,万古永存。
而巫萨有沟通神明之力,代代相传,是长生天与潜北连接的枢纽。
他们将界碑建成巫萨的模样,以见虔诚。
不光是乌赫,整个潜北都信仰依赖巫萨天师,但只有大部落才能请动天师来此居住,乌赫就有一位正统的天师。
界碑处已经零散到了一些人,是四五六王子的可敦,她们带着奴隶,酒水和食物,焦急又期盼的等待自己的丈夫。
阿惹耐还有个妾室叫汨娜,一直以来还未得见,今日也没出现,妾室没有资格迎接。
白兰即的到来略微分走了可敦们的注意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探究轻视,也有惊艳厌恶。
她们并不屑于上前和白兰即搭话。白兰即也稍微送了口气,原本出门的打探之意在冷风中渐渐被吹散,没一会她的手脚已经凉透,身体也在慢慢便僵,只能一遍遍跺脚活络身体。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白兰即的手指已经冻得发麻发紫,马蹄声终于接近。
厄今冲在最前头,代表着乌赫部落的白狼图腾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露出它的獠牙。
他的妻子额那氏迎上去接应,厄今在巫萨像处下马,撇了白兰即一眼,接过了妻子递来的酒水,热热闹闹,一团喜气。
他身后的轻骑和步兵呼啸着绕过的界碑去往军区。
接着是赤那,最后连那个蹭经验的齐勒都回来了。
白兰即的心跳缓慢增快,紧盯来路,肩膀处的疼痛还清晰如昨日。
阿惹耐的军队最后才出现。
他骑着高头大马,头盔已经取下,被抱在手中。天光清朗,温和地照拂过身上的重甲,吻过他英武而漂亮的脸。
侍女们都在偷偷看他,就连厄今的可敦也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撇了一眼,又迅速撤走了目光。
他身后的奴隶和战利品源源不断的被押送过来,阿惹耐似乎心情很好,那日的阴鸷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笑意。
直至走近白兰即,那笑意才散去,阿惹耐没有下马,乜斜着眼,以绝对上位者的姿态睥睨过她,如同看案板上的鱼肉,而后轻巧离去。
白兰即身体骤然松弛下去,掌心竟然浸出薄汗。
这便算是迎接了吧,白兰即掉头往毡包地方向走去,塔拉却叫住了她,说妻子们要在王帐外面等待丈夫的示下。
白兰即蹙着眉,但为了吃不必要的苦,还是去了,又被护军圈外的士兵们拦下等候。
虽然说在乌赫部的几个王子都去征战了,但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大场面。
前两年草原长起后起之秀的哈鲁部,主打一个快速卷席抢掠,抢完就跑,做事毫无规章。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愿认霍讷耶草原狼主的位置,不听调遣,不曾拜见,更是撺掇其他的弱小部落以及跟乌赫部有旧仇的部落一起联盟,缺席了草原盟会,也没有参与针对大昭的作战。
白兰即乐见其成,当时还顺手帮过哈鲁部一把。
如今哈鲁部想趁着乌赫刚跟大昭撕巴完,没有恢复元气,争抢乌赫过冬的地盘,动摇狼主的地位。
据说人数高达一千之众,这在草原上抢夺物资已经是极为可观的人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