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即楞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又马上回神,胡乱编了个名字:“做这条链子的叫李谡,就住在大昭的王都,他的确还有许多佳作。”
菩疑眼睛亮了亮。
白兰即冷静道:“我可以陪你去中原找他,等解开玄铁链,你就放我离开。”
菩疑扬眉:“那是刚刚的条件,现在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白兰即脸色沉了下去,朝着菩疑脖颈挥去的匕首代替了回答,后者收紧手腕,狠狠往地上一砸,短刀清脆落地,也发现了她的伤,在白兰即的手背上摸来摸去。
“尺骨茎突骨折了,是谁伤了你?”
白兰即被他压在身下,挣脱不得,恼红了耳朵:“放肆!”
菩疑:“你刚刚捅我一刀,我一向以牙还牙。”
白兰即:“放了我,或者杀了我。”
“草原上的生命都是很珍贵的,何况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下来。”
菩疑嘴角撑起括弧,眼睛像是木屋里的篝火一样热亮,“你还吓跑了我的鱼,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够很难捕到鱼了,再过一月,这里的河水都会结冰。”
“就算要死,也得先赔我的鱼。”
他离得太近,白兰即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滚来的草木味道,板着脸将脑袋撇到一边,无意识绷直了脖颈:“我没有钱。”
“所以啊,你得用其他的还。”
菩疑一只手强势锢住了她一双手腕,解下只袖子给白兰即咬着,却瞥见上面的泥土草屑,又从怀里翻出一块干净的白帕塞进了白兰即嘴里。
“痛就咬紧,别把狼招来。”
白兰即呼吸急促起来,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但下一瞬,猛地咬上白帕,灵魂仿佛都震荡。
白兰即在痛颤中对上了他的眼睛。
其实自醒来,白兰即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双眼睛。眼皮像打开了一半的扇子,平平无奇,不出彩又不温柔,可是往这张脸上一放便即刻生动。
黝黑、叫嚣,像草原上的奔腾的动物,生机盎然。
缓过神后才意识到什么,怔愣半晌。
经过刚刚的治疗,她的发髻散了,碎发落下来,给美戾的五官增添了一抹狼狈。
菩疑将白兰即拉了起来,一块坐在地毯上:“尺骨茎突骨折了,把尺骨二次打断,然后把骨头压下去就好了。”
潜北没有男女大防地观念,他抓着白兰即的左手摸索揉捏,确认再没有问题,拿木板将她的手固定,又用绷带包好。
“我听说中原的女子多是娇矜脆弱,被风雨吹一吹,便连根带叶一起折断了。可你很能忍,好像有许多伤心事。”
白兰即防备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杀我?”
菩疑:“因为我想交一个中原的朋友。”
“朋友?”白兰即觉得可笑,“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菩提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什么人,我只希望你无处可去,然后跟我回家。”
他愉快地哼起歌,收走地上地短刀,走到木桌前给自己包扎了伤口,然后又捧着草纸做到了暖呼呼的锅炉前。
松弛随意得好像在这里住了许多年,完全没有独居在边界的警惕和入冬的忧心。
屋外风声鹤唳,屋子里却只能听到一点模糊的气声,这里像个温暖安全的巢穴,摒弃掉了所有纷扰。
如果白兰即没有在心中盘算着此刻杀掉菩疑的几率有多大的话,实在算得上静谧安心。
她沉默得太久,菩疑觑了她一眼:“考虑得怎么样?”
白兰即喝了一口热水:“如果我不答应呢?”
菩疑“啪”得将双手拍在她两身侧,半副身体罩住了她,像是突然扑向猎物的豹子,惊得白兰即碗中翻出一片水花。
硬朗的线条撑出一个盛满笑意的括弧,他顶着这样一张额外明亮的脸用穷凶极恶的口吻说:“那我便在这里将你杀掉。”
“你挟持过我,还刺我一刀,如果转头就去做其他人的奴隶,端茶倒水挨打,那我算什么?”
吓唬完白兰即,他又没事人一般恢复到吊儿郎当的模样,重新敲打机关,却以一锤定音的口吻告诉她。
“等我猎到了这头狼,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白兰即语气森森:“通常在草原遇到的动物,是不能带回去的,养大它后,或许它会反过来咬断你的咽喉。”
菩疑无甚在意地笑起来:“那又如何,我只希望我捡到的小东西无处可去,它只是我的。”
他瞥见白兰即不太好看的脸色,语气温和下来,“如果你答应,作为朋友我会送你一把我亲手制的小刀,刚刚那把不行,是给我哥做的。我送你一把更精致的,上面镶嵌鸽子蛋那么大的宝石,还将你恩将仇报这事就一笔勾销。”
白兰即心念百转,最终深呼吸一口气:“做你的朋友需要做些什么?”
“首先我要自己研究这条玄铁链,等我解开它,我们再去中原跟那位李师傅学习,然后去找一个人。”
白兰即:“什么人?”
菩疑:“我在中原的敌人。”
“我要跟她笔试一场,之后你就陪我打猎,陪我做机关。我把奥尔新生的小马驹给你,我会养你,对你很好,你要是想念中原,我也能随时陪你回去。”
白兰即冷冰冰打断他:“这不是朋友,是囚禁。”
菩疑:“可这样很好啊,我会很开心,我也会尽量让你开心。”
他换了个姿势,胳膊撑在毛毯上,掌心托着下巴给她描绘,兴致冲冲:“我家也很大,能看到厄尔斯神山,山顶的雪终年不化,四季都美。我哥哥很厉害,嫂嫂也温柔,姆妈会做许多好吃的食物,你一定会喜欢。”
说到家人,他露出一排白牙,嘴角的括弧盛满了跳跃火光,印得他眸子发亮,像辽阔天际间洒满辉光的雪山融水。
菩疑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跟我回家?”
白兰即有些发怔,仿佛跟着他的话陷入了某种回光返照的温暖。
可这温暖融化不了她的警惕冰冷:“我饿了。”
菩疑转动着手里小锤。
白兰即横眼瞧他:“难道做你的朋友连饭也没有吃?我要吃肉。”
菩疑妥协了:“晚上的食物还没有准备,我先去给你打只野味。”
他起身,在桌前拿走了弓箭,走到门口时又从收起来的工具里翻出根牛皮绳,走到白兰即跟前却迟疑起来。
好像在纠结作为朋友是不是不应该绑住她。
最后抓着牛皮绳走到了白兰即跟前,语气却松软下来:“我现在还不能相信你,我保证回到节虞部后不会这么对你。你先忍一忍。”
白兰即没有回答,侧头打了个喷嚏。
菩疑动作顿了顿,最终没有把白兰即绑在柱子上,而叫她坐到了火炉边,以抱膝的动作捆住了手脚:“等我回来,立刻替你解开。”
木屋的门打开又被迅速关上,但屋子里还是灌入了一捧冷冽的风,又因为里面的炉子很快升温。
白兰即等了一会,确定菩疑已经走远,立刻手脚共用地挪近火炉,忍着滚烫的热意将牛皮绳贴着火舌边缘。
真正的牛皮是很容易烧断的,味道就像是头发混着皮子一起燃烧的味道。
火芯无声无息融入绳结,几息之间就彻底断开。
她顺走了些东西,临走时却忽然认真环顾了一遍这个简陋的小木屋,想到了今夜一连串古怪的对话。
开心又平静的生活,那是作为幻想都很遥远的奢侈,此刻的白兰即只有汹涌的恨意。
她朝着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走入了广袤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