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商兵整齐地排列在两侧,整个轿子踏风而至,浓郁的奇异香味从丝丝缝缝处向外蔓延,车门前悬挂两盏缕空竹雕灯笼,随着马车的行驶左右摇晃,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绉纱遮挡。
贺怀清抬手挡住晒人的夕阳,脖颈随着轿子的移动而扭转。
突然,车帘居然被里头的人掀起,贺怀清眨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目光似乎直直地锁住她。
“唔。”
帘子又被放下,她都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貌,只记得那微蹙的眉和淡漠的眼。
周围拥堵的人群因为轿子的离去变得疏散,她也敛起意犹未尽,心里盘算祝三娘的安危。
“喂,就是你!站住不许动!”
不大不小的呵斥声没引起贺怀清的注意,直到商兵把她团团围住的时候。
“?”
“干什么——”
她警惕地后退几步,但商兵不由分说地就上手把她压得跪倒在地。
一位女子悠闲地骑马而至,裸露出来的皮肤偏近小麦色,朱衣朱裳,绯色的罗袍和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并以革带系红色的蔽膝,方心曲领,白绫袜黑皮履,更衬得面貌艳丽,剑眉星目,瞳如点漆,鼻梁挺直,似笑非笑的薄唇居然平添几分娇媚。
她居高临下地端详抬首都艰难的犯人,轻巧地嗤声,自言自语。
“有客自异世来,宜笑宜颦,探赜索隐……”
随后抬高音量,呵斥道。
“带回去。”
“喂,你们抓错人了!我一没偷二没抢的!喂!”
犯人艴然不悦地叫嚷,却无人在意。
贺怀清的双手被反押在背部,挣扎无果。而被嘱咐保护她的阴差在半空中急躁地团团转。
是那个女人——它看着马上的背影,就是那个一羽差点射死封怜的人,她居然亲自来擒……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它审视还在骂骂咧咧的贺怀清。
但已无暇顾及,无论如何,它要拦住他们回到宫中。
阴风阵阵,女子敏锐地锁眉,惕厉的眼神扫过各色各样的百姓。
忽然,她的马儿受惊地扬起前蹄,狂躁地上下跳动,试图将她甩出去。
女子却轻巧地腾飞踩在马背上,拔出腰间剑,利索干脆地在掌心上割道血口。
接着毫不犹豫地朝阴差的方向飞跃而去,蓄力将剑刃挥出,刀落,对方被拦腰斩开,剑风拉扯出黑气,混杂鲜血凝结于锷,滴落,砸开尘土。
女子稳当地踮脚落在刹那灰飞烟灭的阴差面前。
行云流水。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北斗昂昂,斗转魁罡。冲山山裂,冲水水光……”
贺怀清目瞪口呆以为就这么结束的时候,一团黑气在女子的身后纠缠汇聚成个凶煞的骷髅面,狠厉地探出利爪似猛虎扑向气定神闲地在喃喃自语的将军。
她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的。
“小心!”
她是在冲阴差喊。
“顺罡者生,逆罡者亡。天符到处,永断不祥——”
女子把手掌贴着剑由上而下地滑落,锷沿均匀地沾染鲜血,就在爪子离目标心脏几乎一步之遥之时,锋刃却率先斩落偷袭者的头颅。
贺怀清倒吸口气,她眼睁睁地看着被破布包裹的头颅在地上翻滚,然后化成摊恶心咕涌的黑水浸没而下,无踪无迹。
更匪夷所思的是女子反手就把剑捅进在旁的商兵的胸口,粗暴地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抬脚踹跪他,剑柄支撑着尸体使它维持住跪住的姿态。
周围人似乎又被惊得各自回缩几步,女子活动的圈子又宽敞不少。
“上帝有敕,敕斩邪妖,火铃一震,魔魅魂消。”
她轻飘飘地松开手,边冷静地念念有词边灵巧地在剑尖系住个金色的铃铛。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黑气从四面八方像脉络般丝丝缕缕地一条一条缠绕成麻花,不甘心却缓慢地被吸进尸体。
“额啊啊啊啊啊——”
它痛苦地想要逃脱囚笼,声嘶力竭地呐喊,铃铛被震的疯狂作响,就像困兽犹斗的黑气,但是无疾而终。
弥留之际,从尸体背部钻出的手尽力地伸向贺怀清,附带主人的嘶哑。
“封……怜……”
那双手在贺怀清眼前“砰”的炸开,然后荡然无存。
“愣着干什么。喊闻道长过来处理。你们把她押回去,交给帝姬。”
女子不耐地下达命令,急匆匆地翻身上马,她似乎已经预料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贺怀清失魂落魄地被拽起来,跌跌撞撞地被推搡向前走。她三步一回头地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尸体,和那群见怪不怪的看客。
宫门大敞,她畏惧地扭动身体,却换来更疼痛的钳制,不知道是出于恐惧还是什么,她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伴随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0117——兹拉——兹拉——不明……兹拉——干扰……兹拉——”
蜂,蜂鸣,耳朵好像变成了蜂的巢,蜂的翅从她的眼睛里翕动着闪出来,薄膜般的翅遮住清明的视线,一切开始模糊,它的毒刺蛰住耳朵,顺着耳道到喉腔,再顺着喉管伸到心脏,蛰穿跳动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