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翎晕倒的时候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鸢玄,但鸢玄似乎很不喜欢自己,她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扯着少年的衣袖,等来的却是少年冰冷长鞭的击打。
梦中的银翎好像被所有人讨厌,她没有家,或者说有家,但是被赶出来了,没有人喜欢她,只能自己拖着破碎的衣衫在郊外荒林里苟活。
春雨之中,惊雷乍现,银白的光亮照耀在少女面前,她看见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半透明的小姑娘,向她伸出手:“你失去的东西我都会帮你找回来……”
自那个小姑娘来了之后,她厚着脸皮回到了家,这一次有几个人一起陪着她,为首的一男一女和蔼温柔,只是一个少年却总是带着敌意看向她。
“你最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的娇娇小命,还在我手里,乱说话,我一定弄死你。”
那个少年有着和鸢玄极其相似的眉眼,但始终是不一样的。
她很爱哭,却又好像并没有很爱哭。
掩面哭泣的双手之下,藏着的是一双含水的笑眼。
她对“鸢玄”说:没有人爱你的话,那我来爱你,即便你是什么大魔头,我也会爱你,所以你不要害怕,你多相信我一点,好不好?
少年冰凉的双眼仅仅短暂地动容了一下,随后是一声轻笑。
他不相信她,所有的一切,全然不信。
少年张开薄唇,刺骨的话语无声夺取她的温度:又在骗我……
光点里,“鸢玄”背对着她,越走越远,没有任何留恋,就像是所有的一切,只是少女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没有骗你!”
银翎挣扎着坐起来,额头上的虚汗顺着凌乱的发丝流下。
面前聚集了好多人,竟是连那个鲛人也在。
她害怕还是在梦境里,抬手在身上掐了一把,传导上来的痛感终于让她清醒。
原来是现实啊。
“银翎神女,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神溫曜不像是下山之时那样康健,脑袋上冒着耳朵,脸上全是汗水,身后蓬松的尾巴也耷拉着,整个人苍白而疲惫不堪,但依旧上前给她号了脉。
“阿曜,我没事。”
她轻轻推开还在号脉的手,将手腕瑟缩收起。
神溫曜身后,鸢玄目色焦急,可是面前的少年越是着急,越是和她梦境中那个冰凉疏离的病态少年的身影重合。
银翎低下头,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将自己抱住。
鸢玄以为是她身体不好觉得寒冷,已经叫嚷着准备去搬炭火了。
“鸢玄。”
银翎出声叫住他,眼神里满是释然,扬着的笑脸极其苦涩。
“翎儿我在呢,你可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垂下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榻,“鸢玄,你单独陪我聊聊天儿吧,可以吗?”
闻言,神溫曜伸出胳膊钳制住镜黎的脖颈就将它顺带往外拉。
见两人远去,银翎才开始了话题。
“鸢玄,你先前瞒我的事,我能有机会知道吗?”
她依旧低着头,话语慢吞吞的。
“银翎,马上你身体就会好了,之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在那之后,你是不是又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人,还时不时拿着鞭子出来吓唬我,还是说要威胁着弄死我……”
身边人长久的沉默,让银翎感觉像是触及到了真相,她将身上神溫曜给她的香药囊解下来,勾在指尖,晃悠着在鸢玄面前。
“我就说,神溫曜这么厉害的狐狸仙,怎么那个鲛人还说这香囊里的东西救不了我呢,原来,还得是你来解决这一切。”
“是吗,许二公子。”
许晏不敢说话,他不知道面前的人究竟知道了多少。
但比起这些真相,他更害怕的是,在知道自己是带着目的接近后,那场维护两界和平的姻亲会就此作罢。
而姻亲作罢就意味着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就此失败,一切都变成一场空。
不,不行。
这段长久的沉寂,最后还是银翎自己接了下去。
“虽然我没有想起来我自己是谁,但是我猜你应该还挺关系那个叫做‘岁岁’的小姑娘吧,你放心,姻亲不会取消,若是你不愿意进行婚礼的流程,等回去之后我会让师叔他们一切从简,你不用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委屈自己。”
“我没有——”
许晏的话被突然推门进来的神溫曜打断。
“抱歉,无意打扰,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柏悦姑娘身上的邪祟已经解决了,之后的失魂魄的情况,还得麻烦各位继续努力了。”
神溫曜澄澈的狐狸眼扫视着僵持的两人,眼睛半眯随后又恢复。
“下山已经好几天了,你们还是赶紧回去和云澍一块回玉京山吧。”它转身就准备带上门离开,像是又想起什么,退了半步,“小银翎,你可不要诽腹我的水平嗷,不然我回去就跟你师叔他们打小报告!”
这下是真的说完了,神溫曜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离开房间。
银翎并没有梦中那个人那么爱哭,虽然知道很多都是假哭,但着也不是她的性格,或许是小时候吃了太多苦,没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值得她流眼泪的。
但奇怪的是,她现在心脏也很疼,眼睛也很干涩,只能孕育泪水来缓解。
眼泪啪嗒掉落在棉被上,晕开一片水渍。
她揪着衣领歪在身边人怀里,嗫嚅着开口:“我能,还是叫你鸢玄吗……”
银翎曾经不相信自己身上的诅咒。
她觉得自己先前的生活已经那么艰难了,总不可能所有事都真的这么倒霉吧,可现实还是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她能感觉到身上的生机在慢慢得流逝,变得越来越贪恋呼吸,新鲜的空气每次进入胸腔的机会,好像……已经正式进入了倒数。
明明自己不应该这样贪恋鸢玄,明明好像更喜欢的还是云澍师兄,可是为什么,在这脆弱的生命消逝面前,脑海里想到的却是鸢玄的身影。
那样鲜活生动的少年,和那个冰冷的人不一样。
没有被仇恨环绕,没有那么多自己的秘密,没有那么多牵挂。
他会关心自己,会将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将她放在第一位。
是啊。
他是鸢玄,不是许晏。
*
在启程回玉京山之前,银翎还是去了趟柏叔家里。
柏悦恢复了平静,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着贴在腹部,眉目舒展温和,不会再时不时冒出几句奇怪的话语,就像是被丢掉了发条的娃娃。
“柏叔,很抱歉不能看着您女儿痊愈了,我们得回去再准备一下找寻您女儿丢失魂魄的事宜,等下次,我们一定登门拜访。”
银翎在离别的时候换取了曾经那个扶光色的衣裙,反倒是换上了一个更为鲜嫩的赩炽色襦裙,衬得她整个人更显苍白破碎。
早上出房间的时候,鸢玄叫住她,让她换一个颜色的衣裙,这颜色太鲜丽了让她摇摇欲坠的,不要让柏叔他们担心。
银翎拒绝了他的好意,特意给自己化了个浓重的妆容,将眉毛描摹自然,面颊扫上粉色,就连最诟病的浅淡唇色也盖上了更为正红的口脂。
“没事的,我能撑得住。”
柏湛和陈幸久久牵着银翎的手,说着下次他们再来一定让柏悦好好感谢他们。
只有银翎和鸢玄知道,他们或许再也见不上面了。
镜黎子上次离开之后就再没了踪影,不过银翎也不愿寻它,毕竟它那神出鬼没的性子,该出现的时候,总会出现的。
到时候见面,一定狠狠诈它一笔。
三人回到珈蓝寺的时候,云澍还在给香客们书写整理。
整个寺庙里什么都没有改变,三人的离开就像是昨日那般。
银翎还没和师兄打上照面,就被鸢玄拉到一边。
“神溫曜有事要和云澍师兄说,我带你回房间去休息。”
尽管神溫曜施了术法,三人转瞬就回到了寺庙里,但银翎依旧感觉到身体的疲劳,根本没有办法忽视。
“好。”
她没有拒绝的底气,只能跟着鸢玄走向房间。
明明知道神溫曜会和师兄说的事情,银翎不担心,只是怕云澍见到她会绷不住。
等到云澍来到银翎房间的时候,她已经是在半梦半醒里了。
感觉到云澍抚过她的头顶呢喃,但她没有力气继续听,而来人也没有说很久。
*
一切都按照许晏的计划进行。
他们回到玉京山之后,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银翎呢,带着神溫曜给的香囊回到山上,又在日日接受师叔他们的灵力灌输,该是支撑到大婚结束是没有问题了。
常年白雪覆盖的玉京山如今久违添上了喜气洋洋的红色。
银翎撑着脑袋合着眼睛,坐在寝殿门口的台阶上沐浴着阳光。
她已经很久没有换上浅淡颜色的衣衫了,好像她真的慢慢跟着阿姐的脚步,在慢慢接受自己身上的使命。
云澍和鸢玄从回来了之后,也是久久没有见面。
每个人好像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除了她。
周围喜庆的气氛环绕着,让银翎总觉得经过几天的调整自己身体真的好了不少,感觉再活个三五百年真不是什么问题了。
银翎和鸢玄在春初相遇,相处了大概半年不到,中间也经历了不少事,说两人没有感情吗,或许也是有的,但要继续说感情有多么深厚的话,也许寥寥几句也就说完了。
两人的婚礼在山境之上,前后也布置了好几天,照理说,婚礼前一天,两人是不能见面的,但银翎晚上也睡不着觉,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鸢玄房门之外。
她轻声叹了口气,还是走向了那间寝殿。
“鸢玄,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