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年，她好像已经被柳叶刀拒稿三次了。张浔若有若无叹了口气：“我建议目标还是不要定的过高了，容易打消积极性，咱们科的论文，可以尝试先投BMC或者Fertility and Sterility，先确保能毕业……”

“学姐，”杨欣媛有些气急败坏地打断她，倔强地站住了脚步，“如果您觉得我paper有什么问题，您大可直接告诉我。”

张浔定了定心，忍住了又想叹气的念头，并不是说杨欣媛的论文写的差，而是以她目前的储备，能想到的、能触及的领域话题不够核心，根本够不上Lancet那样的期刊，可惜小姑娘野心大自尊心强，吃软不吃硬，若是真的直说，恐怕今天是赶不上七点半的拳击课了。

“那就先按照你的想法来吧，好好准备下次组会，可以给大家都讲讲，也问问徐导意见，”顿了顿，张浔又说，“其实你如果有精力的话也可以两边并行，有时从BMC这类期刊里也可以学到很多。”

杨欣媛还是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张浔拍了拍她的肩膀，迈开腿朝公交站走了。

下班高峰道路拥堵，今天又有点儿下雨，平日里半小时的路公交车司机硬是开了快一个小时，张浔今天还被没约好的学生耽误了时间，紧赶慢赶到拳馆的时候沈曼琳已经带着另外几个学员热过身，正在绕着跑圈。

“不好意思，迟到了。”

“嗨，”沈曼琳见她带着一身水急匆匆赶来了，赶紧去慰问，“怎么，没带伞？”

“……”其实带了的，放在门口，只是刚才跑得急，还是多少淋到一点，但看着面前漂亮小姑娘关切的脸，鬼使神差地，张浔轻轻点了点头，还默默取下了眼镜，在沈曼琳眼皮子底下缓缓地擦，见缝插针地轻轻咳两声。

她那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可把沈曼琳给心疼死了，她端了杯温水递给她：“你要不要歇会儿？”

张浔失笑：“我像是专程来歇着的么？”

“哦……”沈曼琳无措地抓了抓头，看她从包里拿出缠手带，立刻接过去，“我来帮你！”

练了三年拳，她还是比张浔麻利很多，迅速地就缠完了，张浔低声道了谢，又从鼓鼓囊囊的包里拿出个塑料袋，沈曼琳又一次抢过去：

“我来帮你！”

“……”这回张浔没纵着她，攥着塑料袋没松，“你帮我？”

“昂。”沈曼琳也不松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把袋子往自己这边拽，张浔拿她没办法，只好松了手，沈曼琳迫不及待打开——一条运动裤。

呃，沈曼琳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个变态跟踪狂，从别的衣柜里偷衣服的那种。

再看一眼张浔，目击证人双腿并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吐槽毒辣而精准：

“什么奇怪的爱好，喜欢帮人换裤子？”

要不说人能言善辩呢，这张医生措辞是真的讲究，不说穿裤子，说换裤子，这就不得不让沈曼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脱张浔裤子的情节。

这一过，沈曼琳的脸彻底热到爆炸，正下不来台，后面场地里传来今天新学员虚弱的呼救：

“哈、哈……教练，可以停了吗？”

“哦，哦，可以，可以，停吧停吧，歇一歇。”沈曼琳转头看见场地里的六个学员因为她忘记喊停，光热身跑圈就被累得满头大汗，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她拍拍张浔，“你……快去换。”

*

等学员们总算都喘匀了气儿，张浔也板板正正站在场地中，沈曼琳安排大家配对先勾脚跳上几组，私心地把张浔和自己分到一组，带她做点儿更轻缓的热身动作，把关节先活动预热开。

扭扭脖子伸伸腿，最后一项，张浔低眉顺眼地跟着她活动手腕脚踝，沈曼琳抓着时间问：

“上节课没来得及，现在采访你一下，郭教练的课上下来感觉如何？”

张浔又一次脱下细框眼镜，指着内眼角给她看：“看到了么？”

她的内眼角青了一块，青的位置挺巧妙，不看还真注意不到，但是一旦看到了就很难再忽视，沈曼琳吓了一跳，“怎么搞的？疼不疼？”

不用想就知道张浔会否认，果不其然她慢悠悠地摇头：“不疼，上节课抱拳防守的时候，眼镜磕到的。”

“怎么会不疼！给我看看！”沈曼琳按住她想要把眼镜戴回去的手，“不该伤到这儿啊，”她心疼之余又有点疑惑，“你防守时，抱架是怎么抱的？”

张浔没说话，只是把眼镜戴好，抱了个架出来给她看，沈曼琳立刻就看出来不对劲，伸手帮她纠正：“手再往上，高抱架不是放在眼前，而是要保住头，缩一点，扣住，想象自己是个缩头乌龟——对，然后拳和头不要留缝隙，得有支撑……”沈曼琳拍拍她的腰胯处，“这里，稍微往外顶，核心收紧！侧一点——对了，这样才是正确的防守。”

说着她模仿了她一开始的姿势，“你看，你一开始的动作，拳和脸正对着，而且有缝隙，那么对方来拳，打到这里，来，你打我。”

张浔犹疑着出了一拳，轻飘飘打到她的手臂，轻到沈曼琳忍俊不禁的：“怎么，你还怕打伤我呢？用力点！”

于是张浔用了点力，虽然还是像在挠痒，但沈曼琳这回放过了她，假装受了点力，为她讲解道：“啊呀，你看，手臂悬空且没有支撑，是不是很容易就受力产生速度，击打到自己啦？但如果是刚才的标准高抱架，就不仅是手臂在支撑，还有整个身躯，都是你的后盾。你要这样缩在这个盾里通过缝隙去看对手出拳方向，寻找突破机会。”

“……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沈曼琳讲完，对上张浔专注的眼神。没错，专注，此前沈曼琳从没从别人的眼睛中如此直观地读出“专注”的味道，她认真地看着她演示，不是为了照样学样，而是在欣赏与学习，仿佛要刻进脑子里。

“嗯，还是你教的好。”张浔的夸奖来得没头没尾。

“哈？”

“你不是问体验完郭教练的课后，有什么感想么？”

“嗯……”

“我说，我还是更喜欢你，”是错觉吗？她好像顿了顿，才继续说，“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