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瞿期说,还不如回家睡觉,至少能睡得舒服点。但当他此刻真的坐在自己床上,能舒舒服服睡个好觉时,他却没有一丁点困意。
他手里攥着那两把钥匙,眼睛出神地盯着某个不存在的点,像个执拗的小孩儿,连掌心硌得生疼也不肯松手。
已经快凌晨五点了,楼下客厅还灯火通明,柳昭前几分钟上来拿走了他的身份证,不知道会买几号和几点的票。
买完后,她没回卧室,而是就那样坐在了最靠近门那一侧的沙发上,精疲力竭地撑着头补觉。
门严丝合缝地锁着,里侧还扣了根防盗链,这样如果有人过去,再细微的动静也能听到。
她在怕瞿期会出门。
从个别方面来讲,她是了解自己儿子的。
瞿期确实打算出门。
几分钟前,他听到柳昭对方谦弘说,天亮之后要出去办事情,让对方留神看着他一些。说难听点就是别让他跑了。
瞿期只想笑。
被自己的亲妈当成囚犯对待,也算是人生中头一遭了。
他也曾想过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但以往那些一次又一次的狼藉告诉他,没这个可能。
他们没可能谈得到一起。
墙上的挂钟又转了将近四圈,锁链当啷一声,柳昭出门了。
瞿期攥着钥匙的手越发用力,二十分钟后,他趁着方谦弘去卫生间的间隙,悄声开门离开了家。
他走得匆忙,没有太多时间让他站在路口等着手机打车,索性招手打了个出租,以最快的速度报了云屏大道的位置。
可车辆一脚油门踩出去的时候,瞿期又开始后悔起来。
到了之后他要说什么?能说什么?怎么跟两个老人解释?
他承受了两个老人太多的善意,而这些善意此刻却变成了一双双眼睛,一双双让他如坐针毡的眼睛。
他忽然有点退缩了。
公交接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开车只花了四十来分钟。一大早就接了个长路段的乘客,司机看起来心情挺好,到位置时,他笑吟吟转过来,说:“收款码就在你前面的座位上贴着,随便扫哪个都行。”
瞿期“嗯”了一声,伸手摸了一下包里的手机,却意外摸了个空,走得太匆忙,他手机忘在了床头柜上。
看他表情空白了一瞬,司机问:“怎么了?”
“……我手机忘带了。”
“没事儿,现金也行。”
瞿期卡了一下壳说:“现金也没有……”
司机“啧”了一声,转过头来,发现这人虽然长得是个乖学生样,但眼底却有一片淡淡的青灰,瞬间联想到以前载过的那些,看起来人模狗样实则不学无术的年轻人,态度一下子低了很多:“到底是没带还是在这儿拿我寻开心呢?将近一个小时的路,都跑完了你跟我说没钱?”
瞿期说:“要不您把手机号写给我,我回去给加您,我保证一定会给您转。”
看他态度还行,司机语气稍微软化了一点,过了一秒却说:“那我这儿也没纸没笔啊怎么给你写?”
瞿期刚要回答,就看司机一边开门一边说:“我看看这有个面馆,我去问问里面有没有纸和笔。”
他下意识开门跟着一起出去,站在路边时,就跟店里站着的男生对上了目光。
应知寒看着这边,在听完司机说的话之后,垂眸拿出手机扫了一下。片刻后,司机回来了,说:“早说你跟店老板认识啊,吱个声人这不就帮你付了么。”
瞿期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勉强嗓子发紧地应了一声:“……嗯。”
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念着一晚上的人此刻就在眼前,他却莫名迈不动步子了。
司机开车离开的时候,应知寒从店里走了过来,最后停留在他面前,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都没说话。
分明只过去几个小时,分明几个小时前还在抵着鼻尖拥抱接吻,却让人有种多年没见的生疏。
这样的认知太让人难受了,瞿期鼻腔霎时一酸,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听对方低低地问:“困不困?”
听到这几个字时,瞿期强撑一晚上的情绪终于断了,一天一夜没睡的困意涨潮般漫了出来。
他很重地点了一下头,没掉眼泪,声音却在哽咽:“困,我好困啊应知寒……”
应知寒心里酸软一片,他很想亲一亲眼前这个人,可最终还是只抬起手,克制地抹了一下他的眼尾。
瞿期跟他一起走到店里,老太太在后厨熬骨汤,听到人进来,说:“小知,刚才谁在跟你说话?”
她放了东西走出来,“诶”一声说:“小期来了?”
瞿期“嗯”了一下,心里想着该怎么回答对方会问的问题。
谁知没等他打好腹稿,老太太就自顾自说了起来:“听说你们家要搬,现在那个房子住不了啦?”
“我……”
瞿期下意识看了眼应知寒,才发现对方连借口都替他找好了,只得缓慢地点点头,说了句:“对不起。”
“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本来也是我们麻烦你,”老太太反过来安慰他,说,“大不了我们重新找就是了。”
瞿期困得思绪缓慢,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聊天,在这两句热情的交谈里,他只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来维持礼貌。
好在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应知寒对老太太说:“我带他上楼去一下。”
“去吧去吧,要拿什么东西吗?”
应知寒“嗯”了一声,然后带着人往楼道走。
走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瞿期的手被牵住,温热的触感贴上来时,他忽然意识到连牵手也成了奢侈。
这里也并不安全,他只是从一个爆炸后的废墟,暂时转移到另一个随时有可能爆炸的地方罢了。
再次来到这个小小的卧室,瞿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行李箱,它靠在房间一角,显得孤零零的。
再往左一些,是那个硬木沙发,上面还没铺什么东西,所以他也问了一句:“你呢,不困么?”
应知寒默然片刻,说:“还好。”
“骗子。”瞿期说。
他还站在路边那会儿,就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人眼底的青灰。
应知寒把他往床边带了一下,说:“你先睡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