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开口问,就听柳昭客气又淡漠地对应知寒说:“所以麻烦你,现在……”
“离开这儿。”她说,“那间屋子我不打算借了。”
瞿期只觉得一阵巨大的荒谬,他忍不住提高音量,说:“现在?妈你知道现在几点么,你知道现在外面温度有多低么?”
“这跟我没关系!”柳昭同样提高了音量。
瞿期用尽全身力气拽着应知寒的手,生怕一松开,这人真的会上去带上行李出去,他试图找东西来阻止,语速都变得有些乱。
过了几秒,他终于想起来,就像抓着救生浮木似的说:“不行,你不能让他走,他交了房租,他交了钱有权利住在这儿。”
柳昭说:“交了多久还剩多久,我退他。”
瞿期没想开口,在脑子里回答了她:加上押金一共四个月,而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个数字也一并冒了出来。
国庆假期一共三天,应知寒是10月4号搬进来的,而现在……
现在2月5号。
四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如果真的按租房那样来算,应知寒今天正好该搬走。
不行,不可能。
柳昭又问了一遍:“我问你付了几个月!”
飓风一般的无力感将瞿期整个笼罩起来,漩涡中心的那些沙尘将他脸色撞得越来越白。他却越发固执地偏开头,紧咬牙关不肯开口,仿佛只要不回答,就能避免后续的事情发生。
但这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会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应知寒看得心疼,他抿了一下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嗓音艰涩地说:“到今天正好四个月,不用退了,您别逼他,我会搬走。”
柳昭没理这句话,目光还停留在瞿期身上,像是较上劲,非要让他回答,让人觉得后者才是那个被报复的人。
瞿期转过头来,眼眶一片红,他哑声说:“妈你别这样……”
他不知道到底还能怎么办,只能一次又一次重复那些话:“你要打我骂我都行,我也没想过要还手,你知道他家多远么?是我跟他表的白是我喜欢的他……”
他胡乱地说着,说到后面几乎说不下去,甚至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仅仅只是喜欢一个男生,就至于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柳昭盯着他看了会儿,说:“行,你不想让他走,那你跟我走。”
瞿期几乎被她抓着往外走,在出院门前,他看柳昭偏过头,对玄关的人说:“明天早晨回来前,我希望你已经离开了这里。”
出了巷子,瞿期被推到车里,柳昭一脚油门踩了出去,二十分钟后,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
她一声未吭地到前台开了个房间,然后把人带上去按到床沿,最后关门上锁,拉过另一把椅子面对面坐了下来。
“你今晚在这睡。”她说。
瞿期怎么可能睡得着,他垂眸干坐在床上,等着柳昭说些什么,一直等到眼睛酸涩刺痛,她却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们就这样僵持地坐着,不像母子,倒很像典狱长和等待审判的囚犯。
分秒流逝的时间从未让人觉得如此漫长,瞿期以为会这么僵持到天亮,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在接近凌晨四点的时候,柳昭接了个电话。
电话挂断后,她站起身,没什么语调起伏地说:“走,回去。”
瞿期情绪已经耗尽了,他思考不了任何事情,只是茫然地抬起头,像提线木偶一样跟着她下楼,退房,然后回家。
在返程路上,柳昭忽然说:“医生说外婆的病在恶化,不一定能挺过正月十五了。”
“……嗯?”
“她说想看看你,今天本来就打算跟你说这个事。”
瞿期嘴唇发干,却说不出拒绝的话,他说:“……哪天走?”
“越早越好,待会儿回去就把你身份证拿下来,我一起买票。”
没过太久,眼前重新出现了那条熟悉的巷口,车还没完全停稳,瞿期就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他走过无数次的巷子,快要对每一块砖都了如指掌了,此刻跑起来却笨拙又跌跌撞撞,还在某个拐角磕到了肩。
但他根本察觉不到疼,一进门就无视方谦弘的目光,紧抿着嘴唇跑向二楼,然后一把拧开应知寒的房门。
昏暗,空旷,空无一人。属于那个人的东西一样都没留下。
房门被拧开的那几秒里,有当啷声敲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瞿期垂下眸光,看到了门把手上用绳子挂着的两把钥匙。
大的那把是院门钥匙,小的是这个房间的卧室钥匙。
他盯着小的那把看了很久,忽然想起给应知寒配卧室钥匙的那天傍晚。
那天下午他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阿姨刚打扫完对面的房门,正敞着屋门通风散气。
这个房间采光其实挺好的,有暖阳映照的时候,会在地板上投落下一片光斑,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温和而充盈。
但那天是个阴天,屋里也没开灯,傍晚黑蒙蒙的光线从窗外落进来,就只显露出一种人去楼空的孤寂和冷清。
瞿期在那个时刻忽然就觉得,这个房间实在太空了,就好像它的存在本就不是为了留住什么人。
所以他站在屋门口愣了一会儿,跑出去配了一把卧室钥匙。包括他后来想把应知寒的书桌弄乱,看起来有活人气,同样也是这个原因。
谁知兜来转去,这个房间又变成了最初那样,变成了四个月前那样,在黑暗中静等着落灰。
那些压抑的情绪疯长蔓延,终于在这个瞬间倾泻而出,瞿期后知后觉地缓和着跑步后的呼吸,双手掩面蹲在了卧室门口。
没过多久,指缝间潮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