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琪佳的生日派对在一艘中型游艇上举办。
依照邀请函上的流程,游艇将从广州南沙出发驶向珠海外岛,一路美景美食美酒。
郑繁青还没有过搭游艇沿珠江水路去往其他城市的体验,又被陆琪佳朋友圈里预告的派对现场布置给唬住,对此饱含期待。
不仅自己提前一周进美容院做身体护理,还拖着沈星鲤一道挑选衣饰、做美甲、弄发型。
到临出发的这天清晨,又专程请化妆师上门,为两人设计了一套精致的全妆。
今日天朗气清,光线明媚,恰是适合出游的辰光,然而海上风大浪急,航行条件却不是太理想。
游艇吃水浅,稍有颠簸就晃得厉害,连同甲板上装饰的幔帐与气球都搅绕在风里,一副飘摇景象。
除了见惯风浪的船员,在场人起初都有不同程度的感官不适。
沈星鲤在晕船贴和风油精的帮助下缓了好一阵,又灌下两杯冰可乐,才勉强压制排山倒海的眩晕感。
“总算缓过来了。”沈星鲤舒了口气,指尖碰碰坐在身旁的郑繁青,“你呢,好点了吗?”
没有人搭话。
沈星鲤感觉不对劲,猛地睁开眼扭头去看。
郑繁青双手捂着肚子,整个人蜷缩得像只虾仁,压低的肩膀在半空中细细颤抖。
“青青?”沈星鲤登时被吓得清醒,扶住郑繁青的一侧手臂,发现她的上衣早已被冷汗打湿,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一片激寒。
沈星鲤没料到郑繁青晕船的状况如此严重,紧张地探了探她的额头,试探着问:“青青,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这样吹风太容易着凉,我扶你进室内躺一下吧。”
郑繁青的肠胃和小腹接连翻滚绞痛,正死死咬牙忍着,发不出音节,只能费力地抬起手摆了摆。
沈星鲤翻出纸巾给她擦汗,一边直起身张望,准备找人寻求帮助。
率先缓过劲的那一波人已经在甲板上揭开派对的序幕,笑闹声阵阵,香槟飞舞的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虹芒。
今日的女主角兼寿星长裙曳地,花蝴蝶一般游走在高脚杯与玫瑰花瓣之间,根本无暇顾及她们所在的小角落。
沈星鲤下到船舱里向船员要来热水和披肩。
郑繁青精心卷出弧度的长发早被冷汗浸得湿黏黏,毫无章法地堆在颈后,此时被整个裹进披肩里,彻底失去原本的造型。
半杯热水下肚,郑繁青的眉头稍稍有了舒展,说话的声音仍有气无力:“应该是,大姨妈来了,我……”
郑繁青大喘一口气,又低头捂紧肚子。
能知道身体不适的原因倒还算好办,沈星鲤再次站起来:“你再忍忍,我去给你找止痛药。”
沈星鲤脚步匆匆,路过主甲板正要向下走。
陆琪佳捕捉到她的身影,姿态轻盈地扑过来:“梨子,你在这,快来跟我拍照呀。”
陆琪佳示意摄影师跟上,一边亲昵地勾住她,眉梢眼角尽是春风。
沈星鲤没有看镜头,只顾急促问:“青青例假突然来了,现在难受得厉害,船上有没有布洛芬之类的止痛药?”
“我让人给你拿吧。”陆琪佳收起娇滴滴的语气,略带无语地嘀咕,“真是,都这么多年了,她那一来例假就半死不活的毛病还没治好啊?”
沈星鲤假装没听到这句吐槽,跟着船员下楼寻找医药箱。
好在布洛芬是常见药,箱子里恰好备有。郑繁青吞下胶囊,随着药效逐渐发挥作用,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早知道不来了,真是遭罪。”郑繁青虚声丧气,“现在想走还走不了。”
“要不要进里面躲躲风?”沈星鲤问。
“还是坐室外开阔点,没那么晕。”郑繁青摇头,“不过来都来了,你也去玩玩吧,不用干坐着陪我。”
“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有什么好玩的。”
沈星鲤本就是架不住郑繁青的软磨硬泡,才勉强答应来参加派对,如今宁愿窝在角落晒太阳。
她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网络信号,重新趴在栏杆上发呆。
坐了一会,陆琪佳总算想起两人的存在,端着酒杯晃过来,一靠近就冲着郑繁青嘘寒问暖。
“青青宝贝,你感觉好些了没有?天啊,看你这脸色,我好心疼啊。”
陆琪佳手心覆上郑繁青的腹部,眼里充满关切。
“现在好多了。”郑繁青虚弱地笑笑,“一开始还以为晕船,赶紧喝了冰可乐,没想到是姨妈来了,害得更严重了。”
“这么漂亮的裙子都湿了,真是可惜,我还说让摄影师多给你们拍美照呢。”
“你美就行了。”郑繁青说。
陆琪佳嘻嘻笑了一声,又遗憾道:“唉,怎么这么不凑巧呢。不过没事啦,这艘游艇就是我男朋友自己的,以后只要你们有空,随时喊我出海。”
沈星鲤和郑繁青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会心笑笑,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同一个反应:这海不会再出第二次。
陆琪佳犹在自顾自继续:“还说带你们去认识我男朋友呢,我总跟他提起我的大学室友……”
说着,她倏地挽起沈星鲤的手臂:“走呀,梨子,你跟我去见见。”
今日寿星最大,沈星鲤配合地被陆琪佳挽着,往船舱内部的最底层走。
不同于甲板上的欢笑热闹,底层内部暗且静,陆琪佳尖细的鞋跟在木质阶梯上一叩一叩,敲出尖锐的回音。
越往内走空气的味道越浑浊,烟草、香水、酒精,掺杂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涌动在狭窄的过道里。
尽头的隔间虚掩着门,断断续续有音乐声漏出来,伴着一个男性高亢的歌喉,正在中气十足地唱:“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总嘛照起工来行。”
纵使一句闽南语也不会,单凭旋律也能听出这是那首经典的《爱拼才会赢》。
沈星鲤这时才记起陆琪佳有提过,她男朋友家里是福建的。
陆琪佳下巴靠在沈星鲤肩上,吃吃笑着说:“这首歌在他们那边还不是谁都有资格唱的,个人身家低过这个数,都要靠边站。”
陆琪佳比了个“9”的手势,吐了吐舌:“你说离不离谱。”
沈星鲤很给面子地捧道:“那你男朋友挺厉害。”
“也是今年第一次够上资格,所以他心情好嘛,舍得给我大办生日。”
“不过天天唱天天唱,我都快烦死了,春节才回福建老家呢,现在就开始练习了。”
陆琪佳嘴上抱怨,但笑意盈盈的,显然觉得与有荣焉。
推开门的一刻,那股奇异的味道窜涌而出,浓重地淌过鼻尖。沈星鲤敏感地咳嗽几声,顿时感觉呼吸不畅,脚步滞在原地。
狭长的K歌房装潢华丽,高饱和度的翠红翠绿呈现出一种诡谲的时代感,像从上世纪台湾□□电影里复刻过来的布景。
受空间所限,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宽大的液晶荧幕映亮在座人的面目,一男三女,肢体亲密纠缠的环绕坐姿,最中央的男性犹在旁若无人地高唱,怀里摩挲着一尊镶金神像,碧莹莹的光一闪一闪,看上去有些瘆人。
沈星鲤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又升起来,心底本能地暗骂了一句。
若是换个情境,她必定掉头就走,顺手还要将陆琪佳拉黑。偏偏此刻还在海上,四面插翅难飞,只能警惕地后退几步。
陆琪佳松开沈星鲤的手,气势汹汹地走上前,一把扯开坐在男人腿上的那个女生,自己柔若无骨地贴上去。
被扯开的女生正替男人举着麦克风,没站稳踉跄着歪坐在茶几边,麦克风划过一道刺耳的杂音,歌声戛然而止。
从沈星鲤的角度,看得到陆琪佳恶狠狠地瞪了退开的女生一眼,扭头对着男人说话的嗓音却依旧娇软。
“人家今天生日,你还带不三不四的女人上来。”
“这样也吃醋?唱歌而已,又没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