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张东睁开眼睛，面前又是上次那台机器，以及无边的黑暗。他捡起机器吐出的长长的小票，再次走马灯似地回顾自己的人生。

红字的部分依然未完成，包括绞尽脑汁填写的“好好学习工作成为家人的骄傲”、“毁灭组织为老奶奶报仇”、“帮凌寒乔夕渡过难关”、“带肖雨佳走出困境”。

空着的那行还是空着。

“重来一次仍然一无所获吗？”张东叹了口气。

“别灰心，你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清甜的女声在背后响起，张东回过头，发现是一位短发干练，眸子如山泉清冽，身上散发着亲和的辉光的少女。她的身旁除了之前见过的“精灵公主”，还有一位眼如深潭，凛若寒霜，仿佛万年冰川屹立的女子。三人望向他的目光有期许和惋惜，但更多是骄傲。

“哪来这么多人？”张东斜靠在机器上，“下次我要开始收租了。”

短发少女嗤笑一声，轻推张东一把：“初次见面，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克罗托，旁边这两位分别是拉克西斯和阿特洛波斯，别再叫我们‘忽视’、‘加速’和‘连通’了。”

“希腊神话的命运三女神？”

“是啊，多亏了你同学，我们才可以用全貌跟你见面。”

“肖雨佳？”张东紧张起来，“她还好吗？”

“你还有空关心她呢？”拉克西斯摇摇头，“不过不得不承认，你这位女同学才是被命运选中之人，作为普通人在虫箭的激发下没有死去，还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替身能力。”

“很稀有哦！”克罗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她在最后的时刻把虫箭剥离出来，命中了你，”阿特洛波斯淡淡地说，“虽然你并没有被虫箭选中，但箭头附着了她强烈的愿望，虫箭以为自己还在她的身体里，所以暂时也对你起了作用。”

“现在的你能够开启月光宝盒镇魂曲——试用版~”克罗托补充道。

“并不是毫无代价。”拉克西斯走到张东身边，“虫箭对于没被选中的替身使者来说是没有作用的，如果之后让它发现自己被欺骗，可能会对你进行报复性反噬，谁都不能预测会发生什么。”

“所以目前最理智的做法，是被宗洋带回他的居所，也许会被折磨得很惨，但你的同伴总能通过蛛丝马迹找到你的行踪，他再怎么狠毒也不至于直接弄死你，迟早有天会被救出去。”阿特洛波斯分析道。

“开启吧。”

“嗯？”阿特洛波斯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

“我说，那个什么镇魂曲，开启吧。”张东与她四目相对，没有任何迟疑。

克罗托激动地跳到桌子上：“喂，虽然使用虫箭的力量会让我们三个很爽，但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怎么一点不知道珍惜呢？”

“我是死过两回的人了，我现在终于明白生命的价值不在于你做了什么，而在于你还没做什么。”张东笑了，“杀死宗洋，不惜一切代价。”

“酷！！！让世界见证月光宝盒真正的力量吧！”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宗洋哼着小曲漫步湖畔。

“这个冬天还不够冷……”张东被扛在象鼻猫人的肩上，头朝地面，发出轻声呓语。

宗洋以为张东在虚张声势，蹦蹦跳跳没有搭理。

然而下一秒他停住了脚步，因为象鼻猫不知出于何因，浑身抖如筛糠。

“怎么了？”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替身，张东竟已消失不见！

“你好！”一个短发女孩坐在长椅上朝他招手。宗洋毫不犹豫地升上天空，虽然这一幕看起来并无违和，但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危险已经降临。

“啊啦啦？这么快就用替身能力？不担心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吗？”少女眼里闪烁着热切的光。

宗洋不敢怠慢，手指比作手枪瞄准女孩的方位，下一秒尘土飞扬，长椅被重力波炸得粉碎。

女孩也失去了踪影，但她的笑声还在。

冷汗从宗洋面颊滑落，眼前的一切太超出常理了，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快逃！

巨大的引力牵引着他，让他获得了比重力加持更快的加速度，并且向上逃亡。按照常理，瞬息之间他就能到达百米高空。

他抬头望天，又看向地面，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自己的双脚还是紧贴着大地，急速飞行后位置没有丝毫改变。

宗洋用重力控制住自己的血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声宣布：“你这套招式我早看破了，用连通让我不断地返回地面。至于小女孩是你用‘忽视’改变了自己的相貌来吓唬我，这点小伎俩对我根本没用……”

虽然能够自圆其说，但宗洋显然无法相信自己。这套战术放在平时张东或许能够使用，但不久前他都被割开脊椎和喉咙命垂一线，靠重力的缝补才勉强活命，这种人怎么可能再度战斗呢？

“不要叫我忽视哦，我叫克罗托。”女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紧绷的宗洋反手拍出一股强劲的引力波，以他为中心三米内的地砖都被掀飞，可是女孩又消失了。

恐惧在他心里爆炸，宗洋此刻只能依赖双腿的本能向前奔跑，连替身都忘了使用。

他一边跑一边往后看，女孩站在废墟上，依旧笑盈盈地朝他比心。

宗洋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瘸一拐地跳进小树林，手脚并用宛如被猫追捕的老鼠。

“吭——吭——”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仿佛原始丛林的顶级狩猎者环伺于此。宗洋难以置信地左顾右盼，冬天的环境足以杀死绝大多数流浪动物，这种声音不该出现在此时的公园里。

几滴粘液滴到他额头上，宗洋僵住了，机械地抬起头。一只比路灯还高的田园犬张着嘴朝他喷出热气，口水一滴一滴从下巴掉落。

宗洋脑海一片空白，想跑，才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绑在手术台上动弹不得，他苦苦哀求道：“狗大爷，放过我吧，我属狗，我爸也属狗，咱们都是一家人！”

“喵~”同样硕大无朋的猫咪围在手术台旁边，荧光绿的瞳孔仔细盯着他。宗洋终于清醒地尖叫起来。

粗颈部、短吻、眉毛上的白斑，他想起来了，小学在回家的路上他曾经遇到了这只母猫，可怜兮兮地舔着他的脚尖。他听出母猫在向他求助，跟随它来到垃圾桶旁边，捡到一窝刚刚出生的小猫。然后他把母猫一家带了回去，可怜的猫咪以为遇到了心软的小主人，还欣喜地舔舐他的手心，直到他用美工刀挨个取出小猫体内的零件，记录它们从开膛破肚到死亡一共花了多长时间。母猫被绑在一旁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惨死毒手，它凄厉的尖叫响了一夜，这对宗洋来说是绝美的乐章。

越来越多的动物围到宗洋身边，除了猫狗还有鸟、兔子、螳螂、松鼠……它们统一身穿白大褂，毫无怜悯地注视着宗洋，然后齐齐举起手术刀……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前所未有的恐怖力场于宗洋体内爆发，克罗托惊讶地说：“还真有点本事，竟然破开了我的幻境。”

“我靠，你们不会翻车吧？”张东慌张道。

“能问出这个问题只能说明你根本不懂虫箭，”克罗托叉腰，“历史上曾有位意大利少年获得了虫箭的青睐，开启了完整版的镇魂曲，那一刻的权能无限接近于神。咱们用的虽然是阉割版，但月光宝盒本身就是顶级替身呀，没有理由输给这种人渣。”

宗洋从冲天的蒸汽中走出，他的身上明暗交替，光线在经过引力场时被扭曲与撕裂，这是替身“月之暗面”的究极防御形态。

“难得出来一趟，你们两个就看我一个人玩？”克罗托问另外两位女神。

阿特洛波斯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挡在张东身前。宗洋咆哮着抬手，掀起数十米尘浪砸向张东，排山倒海的威势却在即将命中的前一刻突兀地消失，像是被画师用颜料从画板上抹去。阿特洛波斯打了个响指，消失的“攻势”毫无死角地包围了宗洋，引力铠甲完全阻挡不了这般无形的冲击，宗洋只能目睹自己的身体被轰炸到千疮百孔，痛苦地蹲在地上，血流如注。

他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已经顾不上伤痕累累，不惜代价地飞往天空，一锤释放上千枚引力爆弹，霎那间群星从天穹降下，仿佛神的怒火，原本可以把整个公园夷为平地，然而即使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野草都安然无恙。

“额……啊啊啊啊！！！！”

张东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好端端飘在空中的宗洋被重重“折叠”，一阵惨叫后逐渐丧失了人的形状。

月光宝盒镇魂曲，赋予了原先三种能力概念上的突破。忽视不再局限于五感的欺诈，而是直击神经中枢的幻觉；加速超脱了物质的需要，能够成千上万倍地放大能量的输出效率，提高攻击的“威力”；连通的精密度提升到滴水不漏，范围覆盖整座城市，阿特洛波斯轻轻将致命的飞弹收集起来递给拉克西斯，由她捏成堪比核弹的恐怖当量，再集中投放到宗洋的位置。没有任何碳基生命在这种冲击下能够存活。

“这人确实很强，”阿特洛波斯淡然道，“在死后一瞬间把自己的替身引爆，本来半个深圳都会被炸上天，但是在我的发挥下这庞大的能量都被锁在月光宝盒里了。”

“别什么垃圾都往家里丢好吗？”克罗托厌恶道。

张东没有搭理她们，而是奔向先前战斗的位置。

肖雨佳浑身血污的尸体已经僵硬，瘦削的身体在淤血肿胀下变得膨胀。张东想帮她闭上眼睛，可无论怎么努力，那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天空，怎么也合不上。

她在最后一刻看到了星星，对吧？

“嘟嘟嘟！！！”乔夕的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凌寒一把抢过去点开免提：“你这混蛋去哪里了？！”

“说来话长，你先把手机给乔夕。”

乔夕不解地接过，张东继续说道：“乔夕，你关掉免提站到远处，接下来的对话不能让凌寒听到。”

“你特么！”凌寒气急败坏地抢回来，“有什么是乔夕能听我不能听的？”

“我刚刚遇到了敌人。”张东平静地说。

凌寒当即安静下来，战斗面前开不得半分玩笑。

乔夕见凌寒一脸恼火地拉着临泽走到一个角落里，压低声线问：“怎么啦？”

“长话短说，是肖雨佳拿走了虫箭并且激发了替身能力，她的攻击命中了我，我不得不提前返回深圳解决和她的事。她之所以要攻击我，是为了给她父亲报仇，是我杀了她的父亲，也害死了她。”

“啊，啊？？”一连串爆炸新闻让乔夕停止了思考。

“而肖雨佳做这一切其实是受人蛊惑，她背后的导师应该就是宗洋，我刚刚利用虫箭把他解决了，相应的代价是我的寿命只剩五天。”

“什么？？”乔夕想问清楚，但张东没让她打断：“不要告诉凌寒，后面肯定还会有大大小小的战斗，我不想让他分心。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前两天受到了致命伤，但凌寒开启了一种贷款治疗的替身，让我受到的伤害会在之后几十年里慢慢偿还到他身上。他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认为还是得让你知道，因为他并不能保证每次‘还债’的时候都有医生在身边，或许某一天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梦里，如果你们最后在一起了，我希望你能在我死后多关照他的情况。”

“为什么……”乔夕脸色惨白，巨大的悲痛几乎要把她击垮。

“在这最后五天我会尽可能地帮你们解决组织的一些人，哪怕提前付出性命都无所谓。乔夕，很高兴认识你，过去的痛苦就忘了吧，以后请务必幸福。”

“别说这种鬼话！！”乔夕刚想打断他辞世句一般的发言，张东已经挂断了电话。

“乔夕！”凌寒闪现到她身旁，“你别哭啊！张东怎么你了？我帮你去收拾他！”

乔夕还没有缓过来，瞪大眼睛喘着气，只觉头晕目眩，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乔夕……”凌寒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是不是张东出事了？”

“没有，没有……”乔夕咬紧牙关，还是心痛到窒息。在心中的两道封印打开之后，一直都是这两个男生陪在她身边，腥风血雨和宁静岁月都一同走过，转眼间一切都要分崩离析。她把眼睛深深埋在凌寒肩上，“我们三个不要再互相隐瞒了好不好……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怎么能就这样失去你们……”

凌寒隐隐猜到她的意思，只好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临泽像电灯泡一样尴尬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叮铃铃！”有人发起了微信群通话，凌寒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掏出手机。是安博里欧发起的，才接通他就大喊：“大事不妙，你们快看群里。”

凌寒点开群聊，登时一阵头皮发麻——

安博里欧发来了几张图片，一排人头被打上了悬赏金额，下方还有他们的住址和详细信息，那些金额至少能在这个别墅区再买几栋地产。

再定睛一看，凌寒的父母、乔夕的父母、张东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一个不漏。

凌寒感到头重脚轻，几乎要跌倒在地。

“你们在哪里？先回家确认下家人的情况！”吴霜序接入了通话。

“我们在……南京。”凌寒尴尬地说。

还没等吴霜序开口，凌寒立刻补充道：“我们和临泽接触过了，决定暂时停战。但是刘俊哲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别墅里，这边暂时没什么危险，你再买个机票送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