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夫妇的葬礼在戈德里克山谷墓园举行，秋日的云层像是浸了水的羊毛絮低垂着。半山腰的墓群被厚厚的青苔覆盖，其中两座新立的大理石石碑泛着冷光，尚未镌刻的空白处倒映着来往巫师黑色的袍角。鞋跟陷入泥泞，发出了细碎的碎裂声，伴随着棺柩的铃铛，提醒着这场葬礼的肃穆。萧瑟的风吹过冷杉的呜咽，卷起银杏叶瑾色的漩涡，在掠过女巫的泡头咒时停下了脚步。这场持续整整六个月的瘟疫终于被重视，波特夫妇的葬礼似乎在昭示着黑暗时刻的结束。

马琳摩挲着手中的白玫瑰出神，她对于死亡只有模模糊糊的理解。奶奶曾经告诉她，死亡是拼图背面悄然脱落的浇水，你以为紧紧相连的部分，某天清晨会突然散落在天鹅绒桌布上。幸运的人最后的一块拼图是自己，不幸的人在拼图还算完整时离开。此刻她望着詹姆斯挺得僵直的脊背，一周之前，他跟她一样拥有着完满的拼图，而现在那里只剩下了空洞。

人们低声谈论着波特夫妇生发药剂的专利解救过多少秃顶的巫师，谈论波特夫人如何接济落魄的巫师，却没人提及每周三黄昏浸染山谷的琥珀色光晕。那时波特先生蓬勃的发顶被歪斜的礼帽束缚，他们在集市上挑选麻瓜的锡兵玩具逗弄小詹姆斯，又在马琳经过时，在她的口袋里塞满巧克力蛙。夕阳总把三个影子拉得很长，最后在蜂蜜公爵糖果橱窗前融成暖融融的一团。马琳有些晃神，那似乎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葬礼自清晨持续到了傍晚，马琳开始理解为什么要将葬礼的流程做得繁杂琐碎，这样亲人们将被迫忙碌于应付活着的人，而无暇关心自己的失落。此刻的詹姆斯像被施了石化咒。他接过吊唁者递上的白玫瑰时，袖口露出的衬衫纽扣仍歪斜着——过去这绝对会引发波特夫人温柔的责备。而如今，拂过他袖口褶皱的换成了莉莉。马琳突然听见记忆里某块拼图碎裂的声响，一种强烈的恐慌袭上她的心头，莉莉即将拥有自己的家庭，而她只会孤零零回到破釜酒吧。那件温暖的公寓在此刻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预言家日报》青灰色的标题在人群的低语间传播，它们在泡头咒扭曲成的鱼缸状的空气罩里跳跃，不断喷溅出“渎职”与“阴谋”的字样。那一个个透明泡泡里包裹着愤怒、迷茫和怀疑的脸——恍惚间这场葬礼成了魔法部听证会的延伸舞台。波特夫妇墓碑上的铭文远不如报纸油墨里游动的火龙照片引人注目。

“诊断书上有圣芒戈的火漆印！”镶紫貂毛领的女巫挥舞着报纸，试图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哈罗德·敏坎只有三岁孩童的认知力？这跟让一个巨怪当我们的部长有什么区别？”照片上的敏坎部长眼神呆滞，与马琳在办公室中见到的他毫无二致。在最新的报道中，老穆尔·赛伯对龙痘疮的现状做了详细的报告，并对因这场瘟疫去世的巫师表达悼念。老埃弗里则将整场瘟疫的源头直指魔法部长哈罗德·敏坎，指控其在一年前已经失去行动能力，因此耽误了最佳的控制机会。

老埃弗里的指控被交耳传颂，男巫的头发因为愤怒在泡头咒的罩子里来回摇晃，仿佛一颗被惊扰的海草，“去年万圣节就逃亡的带有瘟疫的火龙，他们居然瞒了整整一年，谁知道这一年还在戈德里克山谷举行过百人复活节集市，叫我说，哈罗德·敏坎被关进阿兹卡班一百次都不为过。”

“若是早点公布出来，波特夫妇也不至于——”挥舞着报纸的女巫擦了擦泡头咒里的眼泪，“多好的人呐。”

“可是老穆尔·赛伯和老埃弗里也是魔法部的人啊，他们应该一早就知道实情，也没有公布出来。”理智的声音很快被愤怒的情绪淹没。

“他们被牵制了，你最好看看报道原文，敏坎部长及其背后的人为了阻止真相被发现，阻拦了大多数魔法部的信件，”那名愤怒的男巫义愤填膺道，“这些人正事是一件不干。把摄魂怪引入到阿兹卡班，要将珍贵的巫师血液丢进监狱。还想让狼人的信息保密，肆无忌惮地在孩子们身边工作。这些有损巫师颜面的事倒是干得不少。”

“这帮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女巫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叫我说，他们中一定是混入了太多麻瓜血液，否则怎么会拍脑门儿想出一些这么离奇的政策。”

“还得是老穆尔·赛伯，巫师血液因为霍格沃茨招收这些麻瓜学生，已经越来越被稀释，”年长的巫师正色道，“也只有这些在巫师世界存在了上百年的老家族，他们才不会为了选票而抛弃我们巫师血液的利益。”

“是啊，希望敏坎下去老穆尔·赛伯能够接任吧，我可不想以后我的后代因为跟麻瓜通婚而失去魔法。”

“稀释魔法能力还是小事，”男巫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是那些麻瓜出生的巫师带来了瘟疫…….”

一阵婴儿的啼哭刺破了湿冷浓雾里的压抑，抱着孩子的母亲踉跄后退。这突然出现的插曲打断了私语。人群簇拥成一小团，忙手忙脚地试图哄睡女士怀中的孩子。那哭声也打翻了马琳手中的茶杯，茶水渗入到青石砖里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敢相信老穆尔·赛伯上任的第一天就会把所有麻瓜出生的巫师丢进阿兹卡班。”茶杯的碎片在空中漂浮到了一处，又温和地降落在马琳的手中。与之一起到来的是头□□浮在泡头咒里的小天狼星，他的脸上依然是对一切嗤之以鼻的高傲。

“但现在，似乎大家都开始相信他是救世主。”马琳接上他的话，看着泡头咒里一张张充满恐慌的脸，“他会比小穆尔·赛伯更恶劣吗？”

“或许脑子跟他差不多，”小天狼星嘲笑道，“他们的家族致力于成为魔法部成员，这一点，不得不说，跟你挺像的。”

“我可不会把这句话当做夸奖，”马琳歪头否认道，“他或许要成功了，敏坎部长下台，魔法部长位置空缺。因为龙痘疮，人们不会再信任与敏坎部长政见一致的进步派巫师们。”

“哦，得了吧，硕大一个魔法部，只因为一个部长的缺席就无法运转了？”他敏锐地说道，“只不过把问题都丢给一个失去认知的人，人们就不会再去指责魔法部的无能了。”

马琳惊讶于他的智慧，他虽然没有她查询到的各种证据，但是他依然猜到了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本来不知道，”他顿了顿说，“但你帮我证实了这不仅仅是猜测。”

“呃，”马琳低下头，努力确认自己是否破坏了牢不可破的誓言，在确定什么都没有发生后，她开玩笑道，“如果我是神秘事物司的缄默人，有你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早早被开除。”

“很幸运你没有去做无聊的守谜人，”被夸奖后小天狼星不由得抬高了头，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洋洋得意，“我可忍受不了身边有个一句话不说的人。”

“说吧，”她问道，“你是怎么猜测出来的？”

“莉莉在对角巷被袭击的事件，以你的性格，绝不会让这件事石沉大海，”他回过头看着她，“但你什么也没做，至少在我们看来，什么也没做。”他盯着马琳说道，“那么意味着，你一定有什么原因无法调查下去，或者是调查到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东西。加上我在霍格莫德收集了这么久的情报，那批戴着面具的家伙，或许跟我知道的是一批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跟踪过雷古勒斯，在我认为他还有药可救的时候，”他声音低了些，“可惜，那次跟踪让我觉得他无药可救。”他很快声音上扬，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云淡风轻，“不过倒是给我带来了一些别的情报，他们这群人自称食死徒，聚集在一起讨论如何将麻瓜出生的巫师们排挤出魔法世界。”

“你独自跟踪他们？”回想起对角巷的场景，她不由得感慨小天狼星的鲁莽与胆魄，光是想象自己独自对抗几人已经让她后背发凉。“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跟雷古勒斯有关。”

“吊死泥巴种可是我饭后听过的最多的家庭谈话，”他无奈地笑道，“你描述的那几个人的行为方式我可太熟悉了。”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叫上我，或者詹姆斯和莱姆斯？”光是想象马琳就不由得觉得后背发凉，有些担忧地说道，“你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吗？”

“我是流着‘高贵血液’的人，”他嘲讽道，“他们不舍得杀我，但是你们就不一定了。”被马琳白了一眼后，他的声音低落了些，“你是魔法部的大忙人，莱姆斯整天出差见不到人，詹姆斯——他自己的生活就够乱的了，带着彼得我还得抽空照顾他，所以除了我还有其他人选吗？”

马琳不由得闭嘴了，但她依然不服气地抬头盯着他，“你说过劫道者会一起行动！”

“带上你能怎么样呢？”他有些赌气地说道，“如果魔法部让你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我带着你会让你瞬间丧命。我可不想这样的结局。”

“你至少可以跟我商量下……”她顿了顿，“我一定会提供给你我力所能及的帮助。”

“如果你有这样一群疯子一样的家人，”他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会希望你的朋友们见到他们吗？”

他的话让马琳陷入了沉默，他的手搭上了马琳的肩膀，一股沉闷而好闻的味道从他的脖颈扫过了她的耳畔。青紫的黑眼圈和红血丝侵袭着他俊俏的脸，让这张不可一世的脸上多了几分憔悴。马琳突然明白了过来，小天狼星随时挂在嘴边对于他家人的嘲讽，不过是一种澄清，一种对血脉联系带来的不安全感。他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试图以恶作剧和傲慢去掩盖自己内心的羞耻。

蒙蒙的细雨吹打在他的脸上，马琳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额头，这突然的触碰让小天狼星微微往后仰了仰脖子。但她没有因此收回手，她抚摸过他额间因羞耻而簇拥的皱纹，温柔地说道：“还记得三年级第一次的天文课吗？”

他如她所理解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那堂课她却记得真切。她清晰地记得，在天文望远镜里瞧见的那颗最明亮的星辰，它如小天狼星的眼睛一样耀眼，辛尼斯塔教授曾这样描述：“天文学的星图中，天狼星的轨迹永远在偏离着大犬座，这是宇宙在提醒：有些星辰注定要改写自己的星座。”

他漂亮的眼睛被雾气朦湿，湿漉漉的头发轻轻扫过她的手背，一夜未眠的胡渣如他的脆弱一样在她的指腹间磨蹭，似是接受了这一分钟的安慰。“如果那天我没有赌气离开，你们就不会遇到他们，应该说道歉的是我。如果我早一点开始调查，也许波特夫妇也不会这样。”声音的颤抖出卖了他，马琳温柔的安抚让他彻底卸下了伪装，“他们收留了我，即便知道我来自一个疯子之家。”他骄傲的外壳下满是破碎，“波特家是我呆过最温馨的地方，但是他们——”他的声音再次冷了下来，眼中泛着不甘，“却毁了这里。”

他抬起了头，周身的温度与味道在瞬间抽身。那股如桑拿般的燥热却迟迟未退，它们袭上马琳的脸颊，让那里变得如晚霞般绯红。

“这帮人将龙痘疮的瘟疫嫁祸给麻瓜出生的巫师的计划没有成功，然后他们选择用这件事搞倒亲麻瓜的敏坎，老穆尔·赛伯再从天而降成为大家的救世主，这盘棋我从小到大可没少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