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给林云深解毒。
解了毒这个人就会醒。
醒来后会皱眉、叹气、不耐烦。
再也不会跟从前一样,用满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可能明明是他说要一生一世!
当年路过狭长的宽窄巷,里头有一对相伴七十年的夫妻携手做汤饼,他们年少相识,结为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却不曾想,一眨眼已过去了七十年。
风起鹤以为那就是爱情的模样。
而他也会跟云深一起看着日落,白头偕老。
林云深当时拉着他的手,笑说『好呀』。
可若现在问他,只怕林少爷会哼笑一句『巷子太短走不到白发苍苍』。
给了期待,却不能遵守诺言。
你们说,这个人是不是个坏蛋?
风起鹤早就发现了算日子的本子,他每天清晨外出练剑,既是给林少爷在本子上划下一笔的时间,也是逃避着不敢面对本子又划了一笔的事实。
如果是正常人,到这个地步就该放手了,没必要委屈自己。
可风起鹤不行,
他不可以没有林云深。
如果你们曾在高压的期待下成长过就明白了。
每个人都期待你优秀、期待你付出、期待你做个完美无瑕的好孩子。
你不能说苦、不能喊累、任何时候都要照顾别人。
你是父母摆放给客人观赏的花瓶,是任何时候都可以被拿出来吹嘘的资本;
是先生们眼中不需要关心,且可以随便安排,负责替先生们减轻负担的工具人;
是同龄人中的冤大头,任何困难的事理所应当地交给了你,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也成了你的责任。
可你会喜欢这样沉重的人生么?
风起鹤就是在这样不得喘息的环境下长大的。
他的感受无关紧要、他的声音不被听到、他的情绪无人在意……
他的名字叫起鹤,可他何时真正起飞过?
任风轻云淡、乾坤朗朗,他也始终立在屋檐上,作起飞姿态!
只因他不是活着的鹤,他是被画在画卷上的鹤呀!
他永远也飞不了!
他的身世、他的责任、他的义务、他的血脉,
化作忠孝礼义廉的枷锁困顿住他!
霁月世子、清风剑、天下第一、温润君子就如那精美的笔触,将他拓在画卷上!
就是死,也依然死在画卷上,任书虫啃咬,也永世不得超生!
所有人都在等他乖巧地将人生、婚姻、未来交付。
直到他遇到了林云深。
那鲜活、明媚、而又昂扬的生命。
只因风起鹤一句喜欢,众目睽睽下,他立刻脱了鞋袜,跳入池中,为他采摘池心的异色莲。
当林云深全身是水地从池塘里爬出来,阳光下高举异色莲,又在众目睽睽下送给他。
从来没有人因为他的喜欢而付诸行动,阳光下,林云深全身都闪闪发光,活像一条小鲤鱼。
可是,面对这样活泼的林云深,风起鹤当时竟是慌乱更多些,『林师弟,异色莲是本乡周遵长所有的,他雅量大度才开放池塘给游客欣赏,我们不……』
『不要管这些,天崩地裂有我扛着,你只需说,你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
『那就好!走,咱们回家!』
夕阳下,那鲜活的小生命拉着风起鹤往前走。
他笑着说,师兄,没关系,我是活着的鸟,我带你飞!你在画卷上又如何?我有喙呀!我把你啄下来,叼嘴里,天涯海角,我们也一起走过!我的翅膀就是你的翅膀,我会带你看遍天下河山、看江山如画、看云卷云舒。等我老了飞不动了,我就找个合适的窝,跟你一起慢慢变老,咱们死也死在一起。
没人能拒绝这样明艳、张狂、热烈、独一无二、被坚定不移选择的爱。
『云深,告诉我,你还爱着我,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黑暗中,唇舌交缠间,风起鹤拥抱着属于他的人,索取着属于他的一切。
热。
好热!
林云深猛烈喘息着,身体被束缚的拘禁令他难以适从。
头很疼,无法醒来,可本能驱使他在梦中也要逃离。
但偏偏,有人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
他不喜欢,他很难受。
『放开我,好难受。』
半梦半醒间,他没了镇守天牢的杀伐果断;也没了骨子里桀骜不驯的嚣张劲,像只小猫咪,带着讨人怜爱的哀求。
不知挣扎了多久,那束缚终于解除了。
好容易获得喘息,林云深片刻不停地逃离,向外游走。
但,却又太冷了。
他好像怎么也捂不暖身子。
渴求着温暖,他复而折返,想在燥热和冰冷之间寻找平衡。
可就在他脚尖回移,轻触到燥热的瞬间,一股大力将他拉回。
炽热像一条火龙将他缠绕!
『好热、好热、不喜欢!』
林云深拼命挣扎。
挣扎的同时,凉风吹在他皮肤上,像清泉和雨露。
又渐渐,那股燥热好像没那么严重了,逐渐变为温暖。
没有逼仄束缚的温暖让人愉悦,林云深适应一会,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