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声听来十分悦耳,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窥说话人的容貌。不曾想,明鸢一回头看见的却是一名形同槁木的中年妇人,而且是百年不朽的槁木。
这妇人的形容与她动人的声音大相径庭,虽说是衣着华服,却撑不起一丝气派。手捻着一串念珠,黢着一张脸,从门外踱进来。
“程夫人这话何意?当年四州合议之时早已说清,各宗自扫门前雪,不得插手别州事务,师妹遇难是我们也很难过,不过当年我天玑宫也是派人来救师妹了,只是来得迟了。此事又怎能说是我天玑宫见死不救?”秦婉听妇人冷声责怪,不免为自家打抱不平。
秦婉口中的四州合议,乃是千年之前,东襄、有崇、南渊三国以及各中小势力为瓜分四州之地休战时立下的盟约。东襄掌槐州,立天玑宫为国宗;南渊国守束州,立明兆宫为国宗;有崇国分献州,立抚仙宗为国宗,而各中小势力合纵连横,为六城,分守中州各地。四州合议定下盟约休战止戈,各自修养生息,各宗门各扫门前雪,不得插手别州事务。
可中州虽有六城,却无镇州宗门,因此千年以来各城多有将守城望族送往其余三国国宗修行的惯例,待学成归来镇守各城。程家便是选中程晓棠为继任城主,才将其送往离宜城最近的东襄国国宗天玑宫修行的。
程夫人瞪了一眼朝她一个劲使眼色的程尧:“看什么看?”又看见站在一旁的程柔嘉,没好气地说:“你回来做什么?赶紧跟着天玑宫的人回去,别在我眼前惹我心烦!”
程柔嘉嘟囔着小声说:“我回家看看有什么不可以的?”
程夫人一脸怨气地扫视堂中众人,冷冷甩下一句:“一群乌合之众,脏了我晓棠的灵堂!”手上不耐烦地甩着念珠,转身便走了,临走还不忘剜了程尧一眼。
程尧见程夫人走远了,松了一口气,才向堂中众人赔礼道歉:“真是抱歉,贱内自从晓棠走后心性大变,尤其最近几年,脾气越发古怪了,她不是故意的,你们别往心里去,老夫替她赔不是。”说着连连朝天玑宫女修和明鸢裴书珩行礼赔罪。
天玑宫众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裴书珩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脸,对程夫人的言辞也毫不在意,只有明鸢好管闲事,她心里好奇,怎么同样是女儿,程夫人对程晓棠和程柔嘉的态度差了这么多?不过她看着程尧那张心情沉重的老脸,也不忍去提及他的伤心事。
程夫人走后,程尧叫来管家程翀——也就是先前那名穿黑白襕衫的中年男子给明鸢和裴书珩安排好了客房,便去独自去安顿程晓棠的后事了。
程翀倒是个细心的管家,他见明鸢行走不便,还给她找了一根竹杖。
吃过晌午饭之后,明鸢拄着竹杖在程府闲晃。
程府前后都有院子,院子里都种满了花木,这倒是让明鸢十分中意,她在鸣春山和旸河里折腾了一天两夜,皮酸骨软的,灵台早就空荡荡了,看见这两院花海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若不是此时是大白天,她可要在这院子里好好饱餐一顿。
明鸢望着满院子的花木,不禁想起她重生之时,万花谷的花灵告诉她的话,天地万物分阴阳,花木也不例外,阴阳相合的环境才是最适合花灵修行滋养的。而程府这两座院子里栽种的都是属阴的花木,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而为。
好在明鸢的花身是昙花,也属阴。
她走着走着,不自觉便走到了一处偏远的庭院,见院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驳的大锁,里面传来穿林打叶的“簌簌”声。她好奇地将头凑到门前,透过门缝竟看见栽满青竹的庭院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吝啬鬼!你在里面做什么?!快出来!”明鸢怕惊动了程府和天玑宫的人,压低了声音。
裴书珩听见明鸢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捡起一片竹叶,在指尖翻转着,转身向院门走来。
在他的脚穿过院门的一瞬间,一阵莫名的劲风传来,荡起明鸢的衣摆。她低头一看,裙摆边的空间竟起了波动——这偏僻的庭院竟设有结界!
裴书珩信步穿门而出,碧青色竹叶在他修长的指间翻飞,片刻间由青翠欲滴变为透亮的白玉色,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面对这竹叶突如其来的变化,明鸢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血泪玉竹!这在妖界也是稀罕物,连鸣春山都没有的血泪玉竹,程府中竟有一整院!怪不得要设下结界,若是让有心之人知道,程府怕是要被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这血泪玉竹可谓是浑身都是宝,竹身坚硬无比刀枪不入,水火不惧,是做神兵的利器;竹叶煎水又是上好的养魂灵药;竹笋和竹根也是炼结生丹不可或缺的原料。且生长环境极为苛刻,又要有人精心侍弄,实在是难得的宝贝!
“认得此物?”裴书珩见明鸢瞪眼如牛,以为她是个识货的主。
“不,不认得。”明鸢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舐了舐干燥的唇瓣,收回眼中的那点贪婪“这是什么竹子,怎么摘下来就变成这样了?莫不是你施了什么法术?”
裴书珩见她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回答明鸢的问题,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眼角泄出一丝玩味:“这程府,有点意思。”
月上中天,明鸢等院中人声散尽,才从客房钻出来。她灵力几乎耗尽,身上的敛芳咒就快要失效了,为了不惊动天玑宫的人,她刻意翻了后窗。这条回廊十分僻静,又能直通后院,她白天便探好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