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迎面走过来一个人，齐陟伸手就拉过陶绾，大步朝前走去，“陶姑娘，你如今打听起来我的事情，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陶绾垂眼盯着两人紧握着的手，脸颊像是涂了十几层胭脂，心猛地跳动起来。

面前人将手松开，“方才人太多了，险些就撞到人。”

陶绾抬手按了按自己手臂上的镯子，又听见他说道：“但是我想告诉你。”

“嗯？”

陶绾抬头看向他，就听到青年对她说，“你不是问我，在永川有没有不想见的人？”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已经走到了桥上。

“我未满十岁就跟着老师行军，他教我用兵，告诉我‘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念苏姐姐教我读书，教给我‘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在去将军府之前，我没感受过亲情，对我来说，他们是家人。”

齐陟看着桥下的划行的船只，“去将军府后，我从未有一刻想过齐府，我以为那样的日子，我能过一辈子。可六年前那场大战，把一切都改变了。得知老师战死，我心里始终是不敢相信，对我来说，他就像是我父亲一样。那些夜里，我总是想起来丰宁六年的冬天，他将我从齐府带出来。

将军府通敌的罪名落下后，念苏姐姐也被关进了护国寺，陶绾，我又是孤身一人了。”

青年双目通红地看向她，陶绾咬唇，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我们会查出来真相的，到时候救出来皇后娘娘，大人就不是一个人了。”

“念苏姐姐这辈子过的太辛苦了，还未满月就被留在宫里，给陵阳长公主做了伴读，十七岁就嫁给了当今陛下做了康王妃。不到三个月，先帝驾崩，陛下登基后不到半年，她又被送进了护国寺。”齐陟凑近陶绾耳边，“我心里恨极了这世道，但我没办法。我想查明真相，所以我就做了锦衣卫。

陵阳长公主在宫中对念苏姐姐多有照拂，起初，我以为她和旁人不一样。”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他从锦衣卫中的层层炼狱中闯出来，血水浸透了白色的衣襟。

陵阳长公主站在日光下，伸手就要扶住他，却被他躲掉。

少年扯出来一抹笑，“公主姐姐，我这身上不干净，你穿的这样漂亮，别被我弄脏了。”

从来举止得体的女人面上落下了泪水，她掏出来帕子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渍，“疼吗？”

少年用力摇头，“你别看我衣服上血多，但其实这都是别人的血。我武功都是老师教的，全大魏能有几个打的过我的？”

他面上露出来一丝得意之色，陵阳长公主抬手撩开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轻声道：“以后，就不要提他了。”

齐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脚步往后退，戒备地看着面前人，“你也不信老师？”

“小陟，将军府已经被尽数斩首了，念苏也被关进护国寺了，你和将军府渊源颇深，如今还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你回齐府，锦衣卫也不要做了……”

她蹙眉叮嘱，齐陟只觉得胸口处的那道伤口疼得厉害，他沉声道：“你也不信老师？”

他执意要陵阳长公主给出一个答复，却听到她说：“我信不信还重要吗，天下人都这么认为。你真做了锦衣卫，日后天下人必然会在你背后戳你脊梁骨，小陟，人言可畏。”

“若能沉冤昭雪，我怕什么流言蜚语？只要能查清真相，我就算是坠入地狱也心甘情愿。”齐陟一字一句地道：“这是下官自己的事情，殿下就不用插手了。”

说罢，他抬腿就往前走，却听见陵阳长公主哽咽道：“锦衣卫是什么样，你今日也看到了，若你执意如此，你就不怕将来他们会怨怪你吗？”

她说的是老师和念苏姐姐。

“不劳殿下挂心。”齐陟低头看着陵阳长公主攥着自己衣襟的手，用力挣开她。

那一刻，他真切地明白，真相查明之前，没有人愿意相信他。

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陵阳长公主，三年前，她便离京去了永川。

只是没想到，这样快他就要去永川了。

“大人，我……我不该多嘴的。”陶绾懊悔道。

她此时恨不得回到一刻钟之前，狠狠地把自己打一顿。齐陟的事情是你能随意打听的吗？陶绾啊陶绾你是真的胆大妄为！

“是我想告诉你，”齐陟笑着看向她说道，“这些事情埋在我心里五六年了，第一次和人说起，心里也松快了些。”

陶绾抬眼看着他，“这样吗？可我实在是帮不上你什么。”

甚至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开心一些。

“我能时常看到你，就已经很满足了。”齐陟道。

她不需要去做什么，只需要像此刻一样，和他一起站在这座桥上，抬头望向同一片天空，和他一起走在这尘世中，听这四周嘈杂之声，他已经觉得这是她赐予他的安乐。

陶绾面上一顿，抬手捏了捏耳朵，“大人您说什么？”

少女脸颊通红，眼中闪过一丝期冀，齐陟对她说道：“我说，我们现在回去，休息一下就去永川。”

陶绾蹙眉，“不是这句。”

“不是这句是哪句？”齐陟耸耸肩，不解地看着她，“你听错了吧？”

陶绾摇头，肯定地说道：“我怎么可能听错，齐陟你快说，你方才跟我说了什么？”

齐陟无奈的摇头，笑着对她说：“能时常看到你，我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