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比以往都要潮湿。
墙壁、门缝、地板上都渗出水来,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年入春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回南天,人在家中坐,如在水上行,被子枕头都是冷冰冰、湿乎乎的,身上也是黏糊闷热得不行。
但此时此刻的陈建展,却觉得十分寒冷。
血滴不断下落,溅满了整个洗手池。
他有些晕,感觉腿软,下一秒就要滑倒在地,是一只手拉住了他。
那只手的五指指甲涂着艳红的指甲油。
“又流血了?”陈红霞抽出纸巾,为他擦着口鼻,她柔声说,“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吗?”
“没……还没来得及……”陈建展有些吃力地说。他感觉一股恶心自胃中翻涌,喉底咕嘟咕嘟冒着血泡。
“那你得加紧速度哦,不能因为我给你布置的任务,就耽误了你自己的‘前途’。”陈红霞在“前途”二字上加了重音。
她知道自己最终的目标是通过完成内卷任务,达到10000点内卷值,好脱离组织、脱离这个极热又极冷之地。
她什么都知道。
陈建展忍着头部剧烈的疼痛,撑着身体强烈的不适,还是拿过了妈妈递来的一支笔,跪在冷冰冰的瓷砖上,趴在已被鲜血的染红的马桶上,把畸形的数学符号填进寂寞的空格里,把歪曲的汉字写在皱巴巴的试卷上,把病态的细胞分裂图画于冷清的解答区……
血染红了纸张的一角。陈红霞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眼神里是无限的满意和温情。
终于,完成了这份内卷任务后,他的七窍流血短暂地停止了。
用手背抹去眼前的乌红,陈建展才缓缓撑着洗手池站起来,他的身体还在颤抖,面色青白。
他看见陈红霞微笑着冲洗毛巾,微笑着拧干,微笑着抬起胳膊,微笑着用毛巾将他脸上剩余的血抹去,微笑着说,好啦,没事啦,别板着个脸,要学会笑。
可陈建展冷得难受,头还是晕眩的,他笑不出来。陈红霞就用尖尖的指甲掐住他嘴角两边,硬生生往上提,逼着陈建展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嗯……嗯,这就对啦,这才像你。”陈红霞眉开眼笑道。
“妈……”
陈建展望着她,很想问为什么你不能给我转移一点内卷值,哪怕是一点也好,这样的内卷值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帮我一下呢?
可他又想起母亲是如何对待弟弟和楚儿的——她对自己,已经算是“好上加好”了,别人从来没有这种待遇,自己应该感激才是。
想着如此,陈建展便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陈红霞这时乐开了花,非常满足地拍了拍儿子的脸,松开了手。
“对嘛,凡事都要开心点,”陈红霞说,笑眯眯地说,“我儿子笑起来才好看。”
陈建展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却不理解这个笑容的含义。
陈红霞见他恢复,便将他叫出了洗手间,让他汇报今天的观察情况。
陈建展走出洗手间的一瞬,就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空调冷气——估计是陈楚儿又将空调调到十六度了,这冻得他直打哆嗦。
但他还是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跟着母亲走去。
母亲让自己时刻观察谭逸,判断他有没有异常行为。
陈建展表示自夏晓风选择“改变”并消失后,谭逸确实不再认识他了,也缺失了与夏晓风相关的一连串记忆。
要说异常行为……
陈建展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母亲的神色。
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利用“钥匙”使零代入侵一代后,任务状态转为“失败”,谭逸应该受到比自己更严重的七窍流血。
可他一直安然无恙。
如果说夏晓风真的帮助谭逸改变了过去,那也不可能是所有任务都达标了!
陈建展看过谭逸的失败状态的任务,宛如山川木林、滔滔江水,多得数不胜数,夏晓风再怎么改变,也不可能将他所有的任务都提到目标值!
所以,在没有其他内卷值转移的情况下,谭逸能一直相安无事到现在,一定有什么在帮助他。
陈建展将他的想法一字一句地告诉了陈红霞,就怕因线索查不全而惹怒她。
可陈红霞并没有恼火,而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她说:“哦,那是因为曲秀用九宫锁锁住了他的惩罚机制。”
陈建展说:“九宫锁?那不是下达给她的‘斩杀令’,怎么会有锁住惩罚机制的功能?”
陈红霞阴冷地嗤笑两声,说:“这还想不出来吗?组织里的真品,不可能会被人强加功能。都是因为那店长是个蠢货,连我的样子都分不清。
她沉眸道:“有人扮成我的样子,接近店长,将他手中的‘斩杀令’调换了。”
陈建展说:“扮成……你的样子?”
陈红霞没有回应他,只是安静了一会儿,重新抬起目光,温声道:“算了,这些我来查,你再跟我讲讲现在系统是什么情况。”
陈建展说,一代被粉碎了一半,就进入了“封锁权限”状态,他剩下的身体被锁住了,同时系统掌权人权限交给了夏晓风的负责人。
“也就是现在谭逸的负责人。”陈建展说。
“这个负责人是什么来历?一代怎么会把所有权限转给他?”陈红霞问。
“原先调查显示他只是个普通负责人,地位不高,甚至是‘流放地’里跑出来的,”陈建展翻动着报告,说,“但是最近发现,系统里空间分子浓度上升,跟一类尸体粉末有关,这类尸体粉末属于原始迭代年的负责人……”
“原始迭代年?我记得原始迭代年只有一代这名负责人。”陈红霞说。
“还有一名‘二代’,他本应该受病毒入侵而粉碎,但是一代延续了他的生命、身份和居住地。”陈建展读取着零代入侵一代所获的记忆资料,但因一代中止了入侵过程,记忆资料只收割了一半。
陈建展说:“后面一代亲手粉碎了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