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粉末凝结在“黑”的创口上,四周晕开一层淡淡的鹅黄光。
小K持续监测着那粉末的一举一动,但数百个迭代年过去了,那粉末就似沉睡了一般,每一粒只是贴服其上,毫无动静。
而这粉末的出现,宛如狂潮来临前的第一浪,掀起了接二连三的后浪。
一些从未察觉的地方也出现了尸体粉末,仿佛是听到召唤一样,那些粉末全部飞浮起来,最后黏着于“黑”的创口,会聚成一面金黄色的镜子。
而这些从未察觉的地方,是一代失去控制的把控杆,是自己废弃失灵的感受器,是数据库中夹有“U盘第三条任务”的页面,是“蛇”消亡遗骸之处……
小K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谁让你出疗养舱的,”一代大人进入“黑”,放下了手上的一堆针剂药品,“你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内脏很脆弱吗?”
“无所谓。”小K正准备取下几粒粉末时,一代大人延长那白色手臂,将小K一把抓了过来。
“干什么!”小K被他重新扔回疗养舱内。
一代大人没说话,只是将针剂药品一股脑倒进功能匣中,点了启动按钮。
“你在把我当试验品吗?”小K睁着那只歪斜的眼,打趣了一句。
一代大人还是没说话。
一柄针剂注射进小K的手臂里,没过几个迭代年,那条手臂的表面变得润泽明亮,内里经脉粒子被温和梳理过了一遍,肌肉组织恢复强健状态,仔细一看,还能见到细微的金色颗粒在其中缓缓流淌。
宿主拥有一套内卷值转移方法,同样的,系统中的负责人也具备。
只不过,他们的方法比较麻烦,要从转移人身体里抽出所有内卷值,使身体短暂进入休眠状态,再将内卷值放入仪器内清洗一番,挑出最精华的内卷值凝成针剂,才方可注射给被转移人。
——而一旦所有内卷值被抽出、身体进入休眠状态,这名转移人意味着可被任何负责人“掠夺”,属于超高风险形态。一般负责人很少会这么做。
小K看着自己逐渐康复的身体,不知道昏迷时一代大人给自己转移了多少内卷值,忽然有点惭愧起来,心里不是滋味儿。
“你很守信用。”小K轻声说。
“……”一代大人还是没说话,他准备摁下第二针,却被小K拦下。
“不用做到这种程度,没必要。”小K说,他瞥了一眼一代大人身上的伤口,心知肚明他的“金丝线”已然瓦解,功力受损大半,估计一直以来,也是在强忍疼痛。
“没有商量的余地。”一代大人说。
就在他准备将第二针扎入小K身体里时,小K一个扬手反扑,借假动作晃了他一眼,夺走那枚针剂,随之眼疾手快地扎入一代大人脖子内。
然后摁下注射按钮。
注射的瞬间,涌入身体的金色颗粒可以照耀被转移人的身体,小K震撼地发现,一代大人的身上竟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几处洞穿全身的创口被阻止了修复状态,就待内卷值的提取!
而且,他的后颈一直连上后脑勺,全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抓痕、咬痕,那是一些负责人“掠夺未果”的痕迹。
很显然,一代大人在转移内卷值、进入休眠状态时,已然被许多负责人盯上了。
说什么“森林”里制度严苛,居民安分守己,不过是镜花水月的骗局!虎视眈眈者,数万亿个迭代年里就不曾少过分毫!
——系统里的天骄之子,怎么就为了一句承诺,落魄到了这种模样?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无用。
小K心里积起一片阴云,他跳出疗养舱,对一代大人说: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代大人捂着脖子,他低笑一声,说:
“我要你什么交代?”
小K咬了咬牙,说:
“这一切的交代——‘黑’里、系统里,所有异变的交代:从你失去的谭逸掌控权,到我长出人类所有的特征却还没有死;从感受器莫名其妙失灵,到识别不出曲秀想做的一切;从U盘第三个任务的发起,到‘蛇’的入侵与消亡……所有,所有,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代大人淡淡地看着他,说:
“为什么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小K抓紧了手,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声音:
“……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
猜疑从很早就开始了,只不过,矛头一直未指向那个人,而是环绕着“组织”这张具有相同气味的牌。
直到,这威力强大、不受掌控、神秘莫测的尸体粉末,将真实摊开在小K的面前,撕开自欺欺人的那层膜,彻彻底底告诉他:
大人与这一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你不用管,我自会处理。”一代大人说。
“你现在的状态,怎么帮我处理?小心别再被‘掠夺’就行了。”小K知道一代大人如今十分虚弱,需要一段时间去疗养。
“那你一个人就能搞定吗?”一代大人质问道。
“……至少我会先弄清楚。”小K说。
“你怎么弄清楚?还是试图‘改变过去’吗?这是不可能的,我说了很多遍。”一代大人说。
“不用……改变过去。”小K沉声说。
他抬头看了看那金黄的尸体粉末,心绪更加复杂了,他说:
“大人还在,我会找他问个清楚。”
一代大人说:
“他已经被我‘粉碎’了,你亲眼看见的。”
小K说:
“是这样……我是看见了。但现实告诉我,他就是还在,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再见他一面。”
两人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思,双双沉默了许久,久到那扎入一代大人身体里的针剂都发挥完作用了,小K才再开了口:
“你答应他的承诺,就到此为止吧。”
“我已经不明白他让你这么护着我,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拦着我看清些东西了。”
一代大人说:
“我护着你,也是我自己的事。你没资格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
小K说:
“我必须接触得更深,才能看得更清楚!”
一代大人说:
“行,那看清楚了,然后呢,你想把‘二代’再粉碎了吗?”
他这么直言不讳道出来,小K还恍惚了一下,他垂下头,默默地说:
“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我有太多问题想问他了……”
一代大人说:
“没什么好问的,我们只有组织一个共同的敌人,我们只有把‘森林’里的内鬼抓出来了,一切才能继续正常进行,系统才能稳定。”
小K察觉出来他的话中有话,便试探道:
“你是不是……早就感觉到这跟我的大人有关了?”
一代大人靠着疗养舱,低声说:
“他没有这个能耐、没有这种水平,像他这么无所欲求、一心望死的人,能做出这些事情?我不相信。”
小K静静地看着他。
一代大人垂下头,声线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而且是我亲手粉碎了他!金丝线所杀之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留下一点尸体粉末,也是给你的……一点念想。怎么可能呢……”
小K明白了。
原来一直以来,他们内心对二代大人所思所想,都是一样的。
——你怎么能跟我一样可怜呢?
也难怪你床头的照片,依旧一尘不染。
一代大人怎么可能没察觉到,只不过,他藏得太深了。
这种“隐藏”,不单单是证据不足所造就,也是他主观意识所形成。
夏晓风去湖南研学,在池塘里摸鱼“摆烂”些许,却被不知名力量严重惩罚,以唤谭逸“内卷值转移”时,一代大人就有所察觉了。
表面上看,是继续推动“交个朋友吧”的任务,但深层来看,却是侧面打开了谭逸“内卷值转移”的功能。
谁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对自己的宿主造成影响?“森林”里那些歪瓜裂枣的负责人做不到,没有越级权限的组织也做不到,只有一个人,是跟他一心同体而迭代出来的。
但他不相信,毕竟没有留下证据,毕竟百亿个迭代年前,是那个人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说:杀了我,巩固你的系统,稳定你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