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有两个月。”这声是谭逸的。
他将感冒灵一口饮尽,便看到谭逸从阳台走进来,一脸哭笑不得。
“怎么了外边?”夏晓风敲字问。
“……很难解释,”谭逸指了指阳台,“你自己看吧。”
夏晓风走出去。
“成敬哥,你他妈是这个。”刘林竖了个大拇指。
“我记得,好像是……去年十二月晾上去的,可能有四个月了。”拿着一条校裤的男生说。
这男生名为叶成敬,夏晓风与之交情不深,他是物化政的,在十四还是十五班,平时话也不多,就在宿舍里打过照面;他们偶尔交谈几句,也是因为两间宿舍人互借厕所的事儿,没什么太大的交集。
……哦,不是,还有上学期刚开始,他跑出去追谭逸,“借用”了一次人家的广播室。
而最后校方的挨骂,都让人家成敬哥挡上大半了。
夏晓风听见刘林破口大骂:
“操,四个月?!你那么懒呢?”
叶成敬推了下眼镜,咳嗽一声说:
“我换了套大一码的裤子,把这晾着的旧的忘了。”
“你这也太能忘了。”刘林大笑起来。
夏晓风揣着水杯走过去,一边洗杯里的药渍,一边探出头看。
刘林蹲在叶成敬身边,手还在他那取下的裤子里翻腾些啥,看起来怪别扭的。
叶成敬这人也没反应,愣是将手上裤子豁了大口,翻出来让刘林掏。
——干嘛呢?
夏晓风又是好奇又是忐忑地再走近些,这次他震撼地发现,那□□子里竟多了团杂草!不对,那是鸟窝!里面还他妈的装着两枚拇指大小的鸟蛋!
“鸟窝啊!!”夏晓风被吓得说了话,哎哟,这说出来确实感觉不舒服,他吸了吸鼻子,决定还是用眼睛和耳朵领略这惊为天人的场景。
“是啊,不知哪儿来的鸟,往我□□里下蛋了,”叶成敬苦笑几声,小心翼翼地端着裤子,说了句玩笑话,“整得跟我没蛋似的。”
“不是,你在上面晾他妈四个月,先不说鸟下不下蛋,没被吹风化算你幸运了。”刘林笑哈哈地接了一句。
夏晓风将脑袋凑近,这鸟蛋真是玲珑小巧,表面绕着墨绿的水纹,好不精致;那周边的小巢尽用枯草棉絮纸屑组成,这慢工细活,夏晓风想,放到通用技术课上,准比自个儿那猪圈高上不少分。
生活在城里的孩子,很少见着这玩意儿。阳才二中里的学霸孩子也是,他们从书本里见惯了山川湖海、阴晴风雨,饱读了上下千年、历史文明,通晓了宏观大局、围观奥秘,却鲜少真实地体验过书本外的世界,这种世界于他们而言,是陌生又熟悉的。
夏晓风虽然童年跟着外婆生活,家靠大山,偶尔见过那么一两处鸟巢,也是记忆模糊遥远,许久未接触了。
男孩儿们惊讶不已,刘林一边说以后成敬就是这鸟的爹,叶成敬也一边哈哈呵呵地傻乐,捧着这鸟窝,说这只叫大叶,这只叫小叶。
他们破天荒地冲进夏晓风宿舍里,将准备学习的谭逸“拔”了起来,满脸激动地问他这鸟蛋要怎么孵、鸟儿要怎么养。
而谭逸竟也不恼,他小心翼翼地将裤子接过来,神情专注地凝视着这两枚鸟蛋,罢了只见这少年局促地笑了一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刘、叶俩人也不闲着,他们从兜里掏出手机,查着相关的问题,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四人就这么围在一起,对这两枚小小的鸟蛋“指点江山”而“规划鸟生”。
夏晓风轻轻抬起眼,偷偷瞟了谭逸一下,他发现这人的目光是柔和的、是新鲜的、是充满活力而惊讶的,从这里他再一次感觉到,谭逸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埋头漫卷书山久了,总是对自然的生命有一丝向往。
他不禁再一次疑惑,谭逸的目标,还是北京那两所至高的学府吗?他现在追求的,还有其他更广阔的天地吗?现在的他,已经看不出高一时候的阴厉、压抑和深沉了,甚至还会开“口罩变眼罩”这样的笑话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谭逸其实并不需要一个“随便”的人,去中和他的性格了呢?
我还能……走在他的身边吗?
想到这里夏晓风便没心情再端详鸟蛋了,他再一次感觉自己同谭逸的距离拉大了,未来就这样摆在他的前面,可他怎样都看不清楚。
谭逸已经改变许多,可自己还在原地踏步,虽然嘴上说着“不再随便”,可真实落地的成果,却会让任何一位旁观者看起来,都像是“非常随便”的成果。
他心里有杆天平,那一端的托盘,已然被压至了地上,还用石头牢牢摁住,另一端怎么撬也撬不回来。
“哎,我操,他妈回来了。”刘林大叫一声。只见阳台外一只黑鸟盘旋而至,落在最外面的晾衣横杆上,环视周围。
“放回去吧。”谭逸也有点手足无措了。
“放……放,怎么放,我把巢取出来?”叶成敬捧着这裤子。
“挂上去吧老哥,就归位,归位。”刘林说。
谭逸跟着他们出去了,顺便还抄走了根晾衣杆,帮着叶成敬将裤子重新挂上去,笑着说,你这裤子就干脆不要了。
叶成敬也乐着附和,那就不要了,蛋就让他妈孵去吧。
刘林拍手叫好,得,到时候咱们闻鸟起舞、点灯早读,卷死他们。
谭逸说,就怕起床铃比它们起得还早咧。
三人大笑起来。
而夏晓风坐在宿舍内,将自己的水杯一点点擦干,他想:
一定是自己今天不舒服,才这么不想说话的。
可就在夏晓风感冒的第三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滴血,滴到了地上。
双目、鼻孔、耳孔、嘴巴……
又一次七窍流血。
但是这一次七窍流血的对象,换成了谭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