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谭瑞安开始享受她每天为数不多的“饭后电视时光”了,一屁股坐回板凳上,目光炯炯有神,就抓着遥控器不放了。
谭逸将没吃完排骨装进饭盒里,封上保鲜膜。
谭容说:“这个留给我明天中午吃,我带在身上。”
谭逸说:“不用,我和安安下个粉吃了就行。”
谭容坚持说:“你们别吃隔夜的,留给我。”
谭逸还想反驳一下,但瞅了眼今天已经吃了两碗饭的谭瑞安,想了想,还是同意了父亲的观点。
他收拾好碗筷,就要去厨房洗碗,谭容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哎呀一声,叫谭逸等下。
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包裹,拆开来看,竟是一沓沓照片。
泛黄的、崭新的,夹杂在一起,谭逸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双跟自己和妹妹极其相似的眼睛。
是曲秀的照片。
女人看起来十分年轻,五官秀气又端正,那双眼睛真是顾盼生辉、漂亮极了;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长发,就像瀑布一样垂下来,披于那件万年不变的鹅黄色高领毛衣上。
只不过,每一张照片,她都没有笑容,就这样清清淡淡地注视着镜头,唯一一张有点表情的,看起来也像是生气和烦闷的样子。
谭容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他将这张照片抽出来,谭逸这时看清楚了,母亲所处的地方,正是孩童时期那间破烂的老房,只不过,照片中的老房要更“老”一点、更“破烂”一点。
“我同事新买了个相机,拍出来是彩色的,想借用还得排队预约,那天终于轮到我了,我赶紧取过去想让邻居帮我和你妈拍一张,这么多年了,我俩连张结婚照都没有。”谭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照片。
“可那天你姥姥过来家里了,我去到的时候,你妈还在跟你姥姥吵架,我刚想劝,你姥姥就说着要走了。”
“我问你妈发生什么了,她又一句话不说,自己一个人在那生闷气。我想那就不问了,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的,你姥姥、姥爷不待见我。”
谭容自嘲地笑笑,指腹还在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女人。
“后来我拿着相机,问你妈要不要一起拍张照,这借人家的,很快就要还回去。”谭容缓缓说。
“我妈说什么?”谭逸轻声问。
“她叫我滚,”谭容哈哈笑起来,说,“那时候她正在气头上呢,气炸了,不可能跟我玩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妈一直都不太喜欢拍照。”
“……嗯。”谭逸回忆起来,他确实没见过母亲给自己或者他人拍照的样子。
“后来我想这机会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啊,就拍下了这一张。”谭容指着照片中怨气满脸的妻子,笑弯了眼睛。
他又翻出其他的照片,说有些是别人拍的,有些是最近找老家那儿曲秀的亲戚要的,不过大部分,还是他东借西借相机给她拍的。
“我妈要是不喜欢拍照,你怎么还拍了这么多?”谭逸挑出几张照片,在镜头下,他惊觉母亲也有如此恬静和青春的时刻。
“她不喜欢,”谭容这时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傻傻地笑道,“我觉得有意思嘛,就拍了。”
谭逸脚趾动了动,他感觉自己不是很想听父母这方面的事情。
“影像能留住太多东西了,到后面可能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但是再把照片拿出来看一眼,哎呀,就会感叹一下,原来当时是这样的,原来以前还发生过、存在过这件事。”谭容说。
他从抽出一张黑白照,照片上的曲秀还是那副美丽又宁静的模样。他又从储物间里翻出来一个相框,仔仔细细擦去了表面的灰尘,将这张黑白照装进相框里。
他前前后后擦了三次,再把正津津有味看《荒野求生》的谭瑞安叫过来:
“安安,把这个拿到香炉后面去,摆正了。”
谭瑞安走过来时,眼神还停留在贝尔·格里尔斯手中的高蛋白质虫子上;而拿着照片过去时,她的眼神已经停留在那个由黑、白、灰三色组成的人像上了。
谭逸把碗筷洗好,擦了擦手走出去,就见谭容还坐在饭桌前,桌子上多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相册本。
好嘛,回忆起来就流连忘返了。
谭逸准备回去学习了,就听谭容叫住了他。
父亲递给他一本相册,相册边缘起了毛边,表面塑料也脆得很,看上去有些时间了。
谭逸刚想翻开,却发现这本相册上了锁,锁上红光流动,像极了自己经常能见到的内卷值进度条。
谭容说:“这本相册,是我还在组织里时带在身边的,里面拍的是你和安安小时候。这是组织唯一同意我带进来、带出去的东西。”
谭逸捧着这本相册,手指尖沁出了汗,他感觉自己在捧着一座雾霭重重的大山。
谭容说:“密码也是我通过内卷系统设定的,只有你能打开。”
谭逸说:“什么密码。”
谭容却说:“我以前跟你讲过,把诗写好,就能改变我去上班的未来了——我骗你的,我只是想让你把诗写好,因为我喜欢你写的诗。”
谭逸有点不明所以。
谭容便说:“密码就是你写的那首诗。”
——可是,这么多年,我写了这么多诗啊。
然而,下一秒,谭逸心一紧,他忽然明白了。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答案,只听下一秒,“咯嗒”一声,相册打开了。
相册内的照片果真如谭容所说,是自己和妹妹年幼时的照片——他都快认不出来当时的他们了。
但是,没过半分钟,他的内卷系统里又自动跳出来另一个提示:
“惩罚是‘回收’。”
源自《真相泄密手册》。
谭容静静地看着他,说:
“这首诗不过是我给相册设定的密码,但是被组织利用了,成了打开手册的关键,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发现‘组织要回收涉密人员’。”
“逸仔,我想你现在应该有信心面对这一切了,你妈的死,确实是别人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