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谭逸拍死一只手背上的蚊子。

老房里没安空调，只有两台风扇，一台还算能用，一台转了没半分钟，扇叶就扑棱棱掉出来，剩下个空架子，在生锈的扇框内擦啦擦啦地转。

九月中旬南方的天气还没完全转凉，老房后又靠着山脚，这不，蛰伏的蚊虫一闻见人味儿，一边惊讶于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了两位“新人”，一边嗡嗡飞舞过来，追着二人不放。

谭逸将蚊子的尸体弹走，挠了挠瞬间红肿而发疼的包。

“好了，冲冲身子，准备睡觉吧。”谭容装好新的灯管，爬下梯子。

“嗯。”谭逸脱了衣服，露出精瘦但结实的身体，在灯光的照耀下，那未见阳光的皮肤更加白皙，腹肌也清晰可见。

他从床底下拽出水桶，装了满满一桶水，提到厕所。因为水桶很重，所以他的手臂肌肉绷紧，那线条分明、青筋微凸，实在很难想象，这条常年写作学习的手臂，也会有如此扎实有劲的肌肉。

热水器坏了，因此只能用冷水洗澡，但谭逸并不在乎，他没那么讲究，而且也能适应吃苦。

他用一个红色的水瓢，将水舀起来，唰啦唰啦地冲在身体上。

尽管他并不在乎是冷水还是热水，但他的身体还是受了刺激。冷水让他打了个寒颤，让蚊子包的四周，长出了一片片鸡皮疙瘩。

“别用冷水洗头。”谭容提醒道。

“知道。”谭逸一瓢水浇到头上。

这个反叛分子习惯了快速洗澡——好为学习节省时间，因此，谭逸从进去到出来，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他穿好裤子，一边擦干上身一边走出来。

谭容看了他一眼：“不是叫你不要用冷水洗头吗？”

谭逸边擦边说：“昨天就没洗头了。”

谭容往水桶里装着水，说：“明天回去洗不好吗？”

谭逸没说话。

他垂下目光，发现手背上的蚊子包越来越大了。之前在阳才二中时，只要夏晓风在身边，他就从来没被蚊子咬过。

他不由得想起，夏晓风疯狂往他的蚊子包上划十字的场景，一边划嘴里还一边骂。

谭逸微笑起来。

而谭容正背对他提着水桶进厕所呢，当然没注意到儿子的表情。

他只是慢声说：“你后面……还是这么想的吗？”

谭逸抬起眼，收了笑容，问：“怎么想？”

谭容将水桶放到地板上，转过身，说：“来这边生活。”

谭逸说：“高铁票已经买好了。”

谭容说：“买好可以退……我是想说，姥姥和姥爷不想让我们回来，他们觉得没必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现在的谭逸当然还没完全理解姥姥和姥爷的“言外之意”，他只能感觉到这两名老人，因为母亲的死而排斥他和父亲。

他说：“那我们就少去打扰他们，过节过年才去……”

“逸仔，”谭容望着自己，眉眼中藏着隐隐的担忧，他说，“过来这里生活，你真的愿意吗？”

“我对住的吃的没多少要求。”

“不是这个意思。”

“我自己也可以买其他的教材去额外学习。”

“……我也没往学习方面想，我知道你学习一直都很棒。”

谭逸挠了挠蚊子包，那里越来越红肿发痒了。

他低声说：

“我会好好照顾安安，无论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

谭容叹了口气，说：

“也不关安安的事。”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地说：

“离开夏晓风，你真的愿意吗？”

所有问题延伸到尽头，都是这个结果。

——离开夏晓风，我真的愿意吗？

他明明清楚自己心里最真实的答案，但是依然说：

“离开他是最好的选择，跟他接触得越多，内卷系统的不稳定性就越大，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谭容说：

“你怎么知道跟他接触得越多，就一定再会失去呢？你能预知未来吗？”

谭逸说：

“我不能，所以我更不可以跟他接触，因为不确定性太高了。”

谭容语气沉了下来：

“你是在逃避。”

谭逸套上衣服：

“我是在面对，然后选择。”

谭逸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感觉每狡辩一次，自己的心就像被刀划过，深得渗出血来。

他翻身上床，放下蚊帐，说：

“我要睡了，你快去洗洗吧。”

谭容紧盯着他的背影，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拖着沧桑又疲倦的身子进了厕所。

老房里只有一个风扇，靠冷水冲身子的降温维持不了多久，无孔不入的干热填满了每个角落，谭容擦干头发后，身上又冒出了一层浅浅的汗。

但他还是将风扇对准床上，好让谭逸睡得安稳些——尽管这位父亲并不知道，自与夏晓风分手的那一天起，谭逸就再也没有一晚能睡得安稳。

谭容收拾着背包，明天又是一大早的车，他想着提前把东西收得差不多，次日起来就不必那么手忙脚乱。

爸妈都没要自己买的饼干牛奶，老房内又不能放吃的放太久，因此整整两大箱，都要原封不动地带回阳才市。

谭容将自己的背包腾空，再将饼干牛奶塞了进去，马上这个双肩包就变得一点空间都没有了。

他折好自己和谭逸的衣服，装进塑料袋里，准备将其放进谭逸的书包内，让儿子也帮忙分担点重量——当然大头还是自己扛。

他拉开谭逸的书包拉链，想找个空间放塑料袋，可一瞬流转的红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谭容发现谭逸的书包夹层内装着一枚颜色红亮的小玩意儿。

他将其拿出来，放在手掌心中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