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风从地铁站走出来，已是晚上九点半，他用光口袋里的纸，终于把脸上的辣条油擦得差不多了，路过公园时还去了趟公共厕所，把脸洗了一遍。

这两个臭家伙。

他将手上的水随便抹在衣服上，没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翘起了嘴角，一副幸福的表情。

但是，走着走着，他又不由得想起不久前的事儿，想起那条灯光忽明忽暗的小巷，想起那阵炙热急促的喘息，想起手上……的触觉。

靠。

夏晓风大调步回去，再次洗了洗手，可再怎么洗，都洗不掉皮肤的滚烫。

他问小K：“我还以为世界上只有我接入了这个系统。”

小K说：“理解，青春期的孩子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读过书。”

夏晓风说：“……瞎扯淡吧你。哎，有多少人接入了这个系统？”

小K说：“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我也不清楚。系统负责人更新迭代太快了，很多昨天就生存得好好的，今天就因为任务不合格被粉碎了，我又不是主控方，看不到系统的数据。”

夏晓风说：“哦，没想到你们也是打工人，活得这么憋屈。”

小K说：“这有什么办法，优胜劣汰，换到哪儿都一样。”

夏晓风笑道：“行吧，至少我还表现得很不错。我可是什么任务都尽力完成了啊——”

他说“尽力”俩字时拖长了声音，小K知道他话中有话，便坦诚道：

“你是认真完成了，但是我也没想到，‘感受一下吧’的任务会倒扣一半的内卷值，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谭逸遭受了严重的惩罚，如果想要他快速缓解，就需要‘转移’的功能。”

夏晓风不解地说：“谭逸这样的人，怎么还会遭受严重的惩罚，难道他接入的不是内卷系统，而是摆烂系统？”

小K顿了一下，缓声道：“……系统只有内卷性质，他一定是摆烂太久了。”

夏晓风嗤笑一声，“怎么会——”三字还没说完，话音便突然断开。

——谭逸摆烂太久了吗？

他怎么可能摆烂呢？他一直都这么努力学习，比谁都愿意内卷。

但是，他已经连续两次没有考到年级第一了。

小K听见夏晓风的心声，便安慰道：“没事，在我看来，他还是很内卷的，但是你要知道，每位宿主的负责人不同，因此他们内卷的标准也不同，我想……像谭逸那种，一定是以很高的标准要求自己。惩罚对他来说，应该是司空见惯的东西。”

夏晓风低语道：“这怎么能司空见惯呢？他连理智都丧失了……”

而且，如果谭逸的生存法则一直围绕着“高标准”三字，那自己进入他的生活，带他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占用了他许许多多的学习时间，还用自己的“内卷法则”培养他的“生存法则”，这岂不是……太不厚道、太不人性了吗？

如果谭逸知道他自己的内卷值一直在下降，还一直愿意陪在自己身边，不顾这些惩罚……

夏晓风忽然有点心痛，海浪般的情愫，被一片浅浅的乌云遮盖了。

先放下谭逸的事情不论，他还有一件事，要问小K，不过在此之前，他忽然觉得小K说话的声音怎么清晰了这么多，随口询问，小K却含糊其辞，囫囵过去了。

于是夏晓风也没管了，他问小K：“有什么人在我的记忆里消失了，你能查出来是谁吗？”

小K说：“我的记忆就是你的记忆，你看不见的，我也看不见。”

夏晓风疑惑道：“这就怪了，难道我一直在做梦吗……怎么感觉记忆被篡改了……”

一人一系统相互沉默着，直至夏晓风回到家、洗完澡、躺回床上，他俩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这安静的样儿，属实把柳慧静和夏康吓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自家儿子被哪个哑巴夺舍了，沉默寡言、一声不吭，整得跟方才在外头受了欺负一样。

不过，我们的夏晓风其实是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情。

从隐藏任务的激发，外界效应的激活，看到小K的形象，到记忆拼图的短缺，倒扣内卷值的发生……系统正如小K所说，正在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是哪里产生了矛盾？

“其实，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夏晓风猛地从床上坐起。

“我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

小K犹豫片刻，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是我的导师跟我说的，系统安排任务的原则一向都是‘命运既定论’，也就是通过内卷任务的把控而掌握内卷人才的发展，相信宿主能完成该内卷任务，便相信宿主会踏上这样一条的命运的道路。”

夏晓风说：“这跟篡改记忆有什么关系？”

小K说：“因为既定的命运，就决定了既定的记忆，你能明白吗？走上这一条路，一条无法改变的路，相当于这条路上的记忆也无法改变了，你会遇到什么，你会明白什么，你会记得什么，都是在一个范围之内，是限制的；也就是说，如果我改变既定的命运，那么就会改变既定的记忆，相当于篡改了记忆。”

夏晓风不理解了，他说：“不是，你这就前后矛盾了啊，记忆是过去的，命运是未来的，改变未来我懂，这怎么改变过去呢？”

小K说：“你试试这么想，明天，是未来吧。”

夏晓风说：“是。”

小K说：“那后天，是不是也是未来。”

夏晓风说：“你当我傻子呢。”

小K说：“但是如果对于后天来说，明天是过去，还是未来？”

夏晓风瞬间哑然了。

时间是相对的。命运是相对的。记忆是相对的。

小K说：“在一根线上，A点处于0坐标，B点处于10坐标。一个人从A点出发，能改变AB之间的10个单位；那么当他到了B点，是不是意味着B点往0推的10个点，也是被改变的？”

夏晓风喃喃道：“我靠……好像是这样，是有点理解了。”

不是通过改变过去而改变记忆，而是通过改变未来而改变过去。

夏晓风心里“咯噔”一跳，他低声说：“你的意思是，那个在A点的人，能看到通往B点的初始未来？”

小K说：“处于A点的系统能通过对内卷任务的把控，看到通往B点的未来。”

但是没过半秒，小K又说：“但是，没有任何一个系统负责人能做到‘改变未来而改变记忆’，因为我们手中有许多条内卷任务线，究竟哪条通往‘初始未来’——即比较的基础，这我们无法判断，我们只会顺着‘朝向内卷值10000’的最优任务线前进。”

有人预知了自己会和一名摄影相关人员的接触，并在某个时间点发生了某件事情，这件事情影响了后续的“命运线”，导致这名人员在自己的命运线中“失踪”，从而篡改了自己的未来，形成了“不存在该人”的现实。

这么说来，谭逸觉得自己在摄影社是摆烂状态、《湘魂》中缺失的人员名单就说得通了；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自己心里总是模模糊糊对这个人有印象，明明谭逸一点记忆都没有，按找小K的说法，他是不应该有一点儿记忆才对的呀！甚至，他会跟摄影社毫无瓜葛！

夏晓风的CPU快烧起火了，他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啊啊大叫几声，伸了伸懒腰，摊在床上摆烂了。

得咧，今天脑细胞用光了，差不多了，已经成为动脑达人了，可以休息了。

小K继续说：“你也别想太复杂了，这也是我导师的理论，系统里没有一个负责人会这么做，倒不如说这么做了，下一秒就因为违法规定被粉碎了。”

夏晓风早已没在想了，他懒洋洋地说：“你导师这么牛逼，你导师叫啥名儿？”

小K顿了顿，淡淡地说：“我导师没有名字，他只有编号。”

夏晓风听他语调不对，知道这系统也有自己的故事，既然对方没说，他便也不再追问了。

遂，开摆。

不过，没给他开摆几秒，手机屏幕亮了——好在家里还有一部旧手机，那部摔坏的就有空拿去修。

他拿起一看，原来是谭逸给自己发了消息。

那人发来几张照片。

夏晓风点进去一看，原来是自己站在山顶、眺望夜景的背影。

那威风样儿，还真有点“指点江山”的派头！

夏晓风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敲了几行字：“什么呀，原图都不发。”

谭逸下一秒重新将原图发过来了。

夏晓风敲字：“你到家了？”

谭逸言简意赅：“嗯。”

夏晓风写道：“我也到了，我早到了。”

谭逸那边写了又删除，删除了又写，半晌没发来一条消息，就发了张校猫表情包，一眼就是偷夏晓风P的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