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瑞安盘腿坐在茶几前，安安静静地吃着那碗番茄鸡蛋面。

原本，家里饭菜吃剩一半，柳慧静热了热，就要盛给谭瑞安吃，但这姑娘一个劲摇头，说自己不吃不吃，问她饿不饿，她又不说话。

夏晓风扶额：分明是饿了嘛……他们多长时间没吃饭了？

自己手艺不好，只能拜托母亲做碗番茄鸡蛋面，谭瑞安看到这“熟悉的面孔”，终究还是等不到哥哥来，先饱餐一顿。

夏晓风坐在谭瑞安对面，跟这狼吞虎咽的姑娘说了不下三遍“你慢点吃”，谭瑞安浑然不理，风卷残云，立马将这碗番茄鸡蛋面扫荡一空。

柳慧静问：“还要吗？”

谭瑞安摇头：“不要了。”

过了几秒，她又补充道：“谢谢。”

夏晓风将她的碗端给柳慧静，说：“再给她煮一碗吧。”

柳慧静瞪儿子一眼，看在外人的面子上，嘴上还是留了情：“……那你照顾好妹妹。”

夏晓风“嗯嗯”两声，随便从茶几底下抽出几本边角料杂志，拿给谭瑞安消遣。

可还没完全递出去，又立马收了回来——好家伙，老妈又把那些不伦不类、情情爱爱、婚姻矛盾、职场起火的杂志塞在茶几底下，差点误人子弟了。

他跑到自己房间里，翻箱倒柜，终于在灰尘中挖出一本原版《三国演义》，拍拍封面，端详几下，打开来看，纸面崭新似雪，毫无翻动痕迹。

书封有些旧了，但上方 “中小学生必读书目”黑字可是印得一清二楚。

夏晓风很是满意，他回到客厅茶几前，一副神气的样子，将这本厚厚的《三国》递给谭瑞安，说：

“好好读，这可是我深有感触的一本，你读完了，可以跟我交流一下你的想法，这本可厉害了。”

谭瑞安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就接来埋头书海了，刚读了没几页，柳慧静便将第二碗番茄鸡蛋面端来，叫了几句，谭瑞安才恋恋不舍地放下那本《三国》，拿起筷子，边吃还不忘往桌底下翻开的书上瞟。

“先吃饭吧。”夏晓风哭笑不得道。他是真低估了谭瑞安看书的能力，这什么佶屈聱牙、高深莫测的书啊，她还能看得津津有味了！

“人家比你爱读书。”柳慧静嘲讽夏晓风一句。

“切。”夏晓风不屑一顾。

他看了眼时钟，谭逸已经进入浴室半个多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

夏晓风走到浴室前，听到水声已停，里头却无其他动静。

他忍不住敲了敲门，问：“谭逸，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里面的谭逸立马回复道：“没有，没事。”

夏晓风犹豫片刻，还是没离开。家里的浴室跟马桶是一体的，他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问：“你在拉屎吗？是不是厕所的纸用完了，我给你……”

“不是，”谭逸打断道，他停顿半晌，终是缓缓道，“那个……你只拿了衣服和裤子给我。”

夏晓风还没反应过来。

衣服裤子？衣服裤子还不够吗？他还要穿个啥大花袄出来？

而没过半秒，脑中电光一闪——哎呀我去！忘记给谭逸拿内裤了！我靠！

夏晓风“噢噢”两声，满脸通红地跑到自己房间衣柜前，抽出一条，回到浴室前重新敲了敲门。

“……你就不能挂个空档出来吗，在里面待这么久也不怕二氧化碳中毒。”夏晓风咕哝道。

“不习惯，”谭逸在门后说，“你有这个习惯？”

“那倒也没有。”夏晓风说。

他见谭逸迟迟不开门，便道：“你把门打开。”

谁想到谭逸来了句：“你放门口就好。”

“门口哪儿啊？门口只有地上，哪有直接放地上的。”

“……”

“……我不看你。”

“咯嗒”，门开了，浓浓的白色水汽飘散出来，夏晓风能感受到浴室里的热度，潮湿极了。

然而就在此刻，夏康收拾完书房出来，远远看到儿子往浴室里递着什么，没搞明白，用粤语随口问了句：“阿风做咩（什么）啊？要不要帮手……”

这一句可属实把夏晓风吓一大跳，明明没干啥亏心事，但莫名其妙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总让他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哎，只是送个内裤而已，又不是送啥毒X。

他不知怎的就把浴室门强劲推开了，里头的谭逸正准备接这救命稻草，可是“没有一丝丝防备”，那结实的浴室门差点乓乓撞自己脸上，惹得他大叫一声。

夏晓风冲进去，“啪”地关上门。两只穿袜子的脚挨到地上的水，瞬间被打湿了，冷得他抖一激灵。

他贴在门上，还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谭逸后退几步，震惊地说：“你他妈干什么？！”

夏晓风贴在门上，小声说：“别吵！我爸刚在外面！”

谭逸难以置信：“你爸……你爸不一直在外面吗？你妈也在外面，我妹也在外面呢！”

四周安静如鸡。

夏晓风想撞墙，懊恼道：“对啊！我靠！我干嘛就躲进来了！我靠！”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害怕父亲或者母亲看见。他只是给谭逸送一条内裤罢了。

是他心里有鬼，是他自己想入非非，是他……感到了害怕和恐惧。

父母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向，也不知道自己和谭逸的恋爱关系。谭逸和谭瑞安在元宵节的晚上出现在自己家门前，还一身的伤，他们虽然没问，但心里或多或少也应有点防备——哪怕自己先前提过了多少“那个年级第一叫谭逸”的事儿。

但他们还是先把这对兄妹接到家里来了，看母亲的样子，也没有很排斥，连一向嫌麻烦的懒惰父亲都亲自收拾书房，好让初二的谭瑞安自己睡一晚上。

他们应是知道谭逸是自己的朋友，才这么做的。

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了他和谭逸不仅仅是朋友呢？如果他们知道了自己的性向和真实的想法呢？

他们还会帮助这对兄妹吗？还是……连自己都要赶走。

脚板底的冰冷一直顺着小腿爬上大腿，再顺着腰腹来到胸口，冻得他的心有些冰凉。

浴室的热气还在萦绕。

谭逸等不到发呆的夏晓风回神了，他咳嗽两声，率先打破沉默：“那个，你把内裤给我吧。”

夏晓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这玩意儿不放呢，他“哦”了一声，只是抬起手臂：“拿去。”

谭逸说：“你就不能走过来几步给我吗？”

夏晓风把这句话还给他：“你就不能走过来几步给我吗！”

谭逸说：“我在门后……够不着。”

——前一阵子装修，换下来一块玻璃门，这门虽有些年头，但质量不错，夏康舍不得扔，但又不知放哪儿，夫妻俩商量一阵，最后决定安在浴室里，主要为了格挡花洒那儿四处飞溅的水花，不然这水花老溅上木门，把那浴室木门都软化腐蚀了。

因此，这原本用作“挡水”的木门，就正好作为了谭逸此刻的“屏风”。

夏晓风不往这边来点，他可够不到那条可怜的内裤。

夏晓风把手抻直了些：“拿到没？”

谭逸无语：“我是长臂猿就能拿到。”

夏晓风再把手臂绷紧：“这次拿到了吧？”

谭逸说：“你就不能过来些吗？”

夏晓风说：“你就不能过来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