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把妹妹关进了杂物间。
她从怀里抽出那把水果刀,面无表情地割着自己的小臂,血一滴一滴砸在瓷地板上。
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她凝视着谭逸,轻轻地说:
“逸仔,不想让妈妈继续受伤了吧,先跪下。”
谭逸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条血流不止的手臂,嘴唇苍白,说:
“你……简直是个……疯子。”
曲秀的眼中宛如一汪死水,她扬高声音说:
“是你们不听话!是你们把我逼成这样的!”
谭逸眉头紧锁,说:
“不对,是你自己……是你……”
曲秀声势不减道:
“是你们不听话,是你们让我失望了!我好好劝你们,你们不听!那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谭逸呢喃道:
“不是,这是错的……”
曲秀悲伤地说:
“这哪里错了!从小我就教过你们,要听话,要好好学习,要出人头地。现在你们都长大了不听话了!我想拉一把拉不回来了!是你们逼我这样做的!”
说罢,她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含泪道:
“逸仔,不要再伤害妈妈了好吗?”
地板很冷,好像比以往都要冷。膝盖仿佛挨在一块冰面上。
谭逸试图想一想那些快乐的事情,好分分神,不至于让这痛苦的时间流淌得如此缓慢。
可是,无论怎么想,母亲那句话就像剪刀一般,狠狠插入大脑,剪断了所有激发快乐的神经。
刀在母亲手上。
把刀割向她手臂的,是她自己。
——但是她说是因为自己和妹妹不听话,是因为自己和妹妹令她绝望了,她才会伤害自己。
母亲说,是自己和妹妹伤害了她。
谭逸握紧了拳头。
不是的!怎么是他们的错呢!他和妹妹从来没伤害过母亲……
谭逸混乱地想:他和妹妹从来没伤害过母亲……吗?
可是如果妹妹乖乖听话、按时汇报,自己也安分守己,克制住那些冲动,说不定母亲就不会这样了。归根到底,还是他们的错……吗?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教育的,从头到尾都是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从始至终都应该按照母亲的思维思考的。
一个旁人看来十分显而易见的道理,对于成长在充满霉菌味道的谭家兄妹二人来说,却需要脱离此处,走向更广阔的世界去生活一段时间,才能明白吧。
谭逸荒谬地想:如果是夏晓风,他会怎么想?
他会支持自己吗?他会告诫自己吗?他会……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曲秀换上一身红黄色的工作服,工作服上都是地图状的油渍,看样子已然有些时日,应是洗不掉了。
她打两份工,一份不知在哪个小地方做电话销售,一份还算正儿八经的,是端盘子的服务员,二四上白天班,一三五上夜晚班。现在快九点,该跑去开宵夜档了。
她打开安在沙发上的摄像头,点开手机上的监控软件,确保兄妹二人都在她的视野内,便拿上了钥匙,即将出门。
然而忽然“咚”一下,杂物间里传来响声,应是谭瑞安碰到了什么东西——那里头东西太多,不可能塞进一个人,天知道母亲是怎么将妹妹硬推进去的。
谭逸想起了什么,转过头说:“妈,安安其实今晚还没吃饱。”
曲秀不重不轻地说:“没吃饱就没吃饱,她这个年纪,吃太多胖了就不好看了。”
谭逸坚持道:“我去给她下个面条吧。”
曲秀冷声道:“好好跪着,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便“砰”地关上了门。
滴答,滴答,时钟的秒针转动着,房子内一片寂静。
瓷地板上的血迹已经擦拭得差不多了,只有砖缝里还残留着一丝红色。
谭逸不动声色地看着沙发上的摄像头。
他悄悄地将手伸进衣兜,凭着练习了多日的感觉解锁手机,点开一个软件,敲下一段代码,并修改了网络配置后,只见那摄像头的红光突然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了。
成功了。
高一下学期,母亲在家里安了摄像头,以便不在家时更好地“监控”二人。自那时起,谭逸便想着如何才能破解这种病态的“监控”。
好在这摄像头是个地摊淘来的便宜货,没什么安全性,趁着周末电脑室没人上课,他便跟老师借钥匙去刻苦“钻研”,终于找到了个小法子,能让摄像头短暂“断网”,而监控者手机上依旧能呈现“断网”前一秒静态画面。
曲秀不在家时尝试了几次,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谭逸深呼吸几次,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跪着的双腿血液循环不畅,没走几步,差点摔倒,他只好扶着墙边,等待双腿的痛麻感过去。
他打开杂物间的门,发现原来底下还有个仅供一人的站位,但妹妹却躺在架子第二层,鼻尖与第三层底部相贴,动作有些滑稽。
谭逸哭笑不得道:“干什么爬上去?”
谭瑞安说:“底下有蟑螂。”
谭逸扫了几眼,说:“是吗?那到时候拿点蟑螂药,把它……啊!”
话音刚落,一只南方大蟑螂不知从何处飞来,扇动着他庞大的翅膀,扑到谭逸脸上。
哪怕咱们的谭逸是“冷面帅哥”的基本人设,但这自由翱翔的南方大蟑螂,还是让他破防了。
谭逸往自己脸上狂抽耳光,掌风烈烈,看是下了狠劲!可那蟑螂没拍出屎,自己的那张俊脸倒是抽得红肿。
已经飞到天花板上的蟑螂默默地注视着他,目光十分深邃而智慧。
谭瑞安看呆了,小声地:“……妈妈,罚你打自己吗?”
谭逸的右半张脸火辣辣疼,他放下手,气喘吁吁道:“啊……飞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