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大部队走走停停,行过幼儿园,夏晓风跟谭逸介绍道,走上这个石台阶,从老屋后边儿拐过去,就能抄近道上燕山;不过,要注意的是,就是空了的老屋里经常会有流浪猫狗,上次窜出来,差点把老子吓得胆都破了。
拐入燕山,阳光被树叶筛下,鸟鸣雀跃、蜂飞蝶舞,偶尔能看见晨跑锻炼的青年和闲散行逛的老人,他们爬上非人工开凿的山路,捡着随处可见的烟头。
夏晓风跟谭逸说,这条山路虽然不是人工开发的,但是大家都会走,爬上这座“石头城”,就能到达燕山的最高处,向远方眺望,能一直看到趣味谷最高的过山车,小时候跟朋友比赛,我都是第一个到达的。
行进在燕山间,时而能听见趣味谷那儿玩跳楼机游客的尖叫声,还有放声高歌、雄浑有力的夕阳红乐队唱《我和我的祖国》,路过一片春季便能偷偷爬树采摘的黄皮林,便到了燕山的两大荷花池,放暑假的孩童都揣着桶盆,手握廉价掉色的捞网,趴到池塘边捞那些捞不着的小鱼。
夏晓风脑中满是回忆,他指了指这些池塘边,跟谭逸讲,春天的时候,这里就会有很多蝌蚪,那网兜一捞……不,都不用网兜,直接用手,就能抓一大片滑溜溜黑乎乎的蝌蚪。
走入山林深处采摘蕨菜,将两只光脚伸入冰凉的溪水,跟池塘里的金鱼你一口我一口吃着馒头,同小伙伴在山路上撒丫子狂奔,花五毛钱到三加二书店买一个甜滋滋的小布丁……
燕山,作为夏晓风的孩童玩耍地,承载了他无数鲜明的回忆。
谭逸说:“你小时候……过得还挺有意思。”
夏晓风笑起来,说:“我小时候爸妈没怎么管,阿公阿婆也经常带我去玩,所以哪一天不是在玩?”
谭逸还在矜矜业业地捡垃圾,说:“你不用学习吗?以前小学还没双减,也是要考试的吧。”
夏晓风挥挥手,懒散地说:“哪儿学习啊,以前我有点小聪明——你别笑,小学我真是靠点小聪明考试的,看谁考前复习我就骂谁傻逼,然后我还能每次考99、100……小学嘛。”
谭逸说:“那你还真会拉仇恨。”
夏晓风说:“唉……往事不堪回首,小学初中,都是些烂学校,大家都不学,考得也简单,我也没什么志向,四周都是一个玩儿;直到我初中班主任劝我填个指标生,说不定能幸运撞上二中,我才有了今天。”
谭逸用脚踩扁一个易拉罐,装进垃圾袋里,他跟着夏晓风走到沟渠里,以为这里有更多垃圾,没想到夏晓风只是跟他说,这是我初中逃课经常来的地方,大家就蹲着儿开小灶呢,打牌看漫画,那一阵玩疯了。
夏晓风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说,直到我班主任天天抓我——她那时是我家邻居,通风报信特容易,只要我犯了啥事儿,就往家里说,阿公阿婆知道了不打我,只会告诉我爸妈,我爸会不给我好脸色看,但没打过我。
夏晓风说:“我家人基本不怎么管我,但正因为他们不怎么管我,我才有一点愧疚感……到了后面,我就不再来这儿玩了。”
谭逸忽然意识到,夏晓风其实本性并不坏,他是个很善良、很真诚的人,只不过平常散漫逍遥惯了,上了重点高中又被磨平了“小聪明的棱角”,便没有继续他的“发光发热”。
——他应该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
谭逸如此想到。
到达燕山脚,便是一片更大的碧绿池塘,池塘中突兀了许多石块,石块周边聚集着大大小小的乌龟,色彩各异的金鱼在水中俶尔远去,游向岸边阴凉的狗尾巴草丛。
池塘放眼望去,便是中央为音乐喷泉的生态广场,原来夕阳红乐队就在此地“开演唱会”,遛狗的人也多了去了,居民们摇着蒲扇,坐在石阶上看着一水的美食店开铺之景。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可以自行离开了。”义工负责人握着小蜜蜂说。
夏晓风交了马甲帽子,朝谭逸走去:“不去我家吃个中午饭吗?我阿婆每次都会煮多的。”
谭逸说:“不用了,下回吧。”
夏晓风将谭逸送到公交站,陪他等着公交。到了现在,他的心里还是一片无法平静的激流,这一路上滔滔不绝,跟谭逸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可能谭大佬也听烦了……
公交车还有三个站,谭逸在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瓶芦荟饮料,交了一瓶给夏晓风,说:
“一路上没喝水,给你。”
夏晓风“噢噢”地接过,说了声谢,问多少钱转过去。
没想到谭逸就像没听见他的问题似的,缓声说:
“夏晓风,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夏晓风吞咽饮料的喉咙一紧,看向谭逸——他又露出那种令人心跳不止的眼神了。
“要是我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谭逸又重复了一遍。
公交车来了,谭逸没继续往下说,就要登车离去,夏晓风“哎”了一声,叫住他,呆呆地问:
“为什么?”
——此问题一出,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蠢。明明知道他会说什么,明明不好意思再听了,明明……已经不敢再看向他了。
猜测的飞盘靶转动,可能的答案遍布其上;他觉得靶子变成了红枣味雪糕的白巧克力脆皮,一圈一圈的花纹,让人头脑晕眩。
只听,谭逸朝夏晓风轻笑一声,说:
“这样我就能早点成为你的朋友啊!”
“啪”一声,答案的飞镖命中靶心。